隔壁书房的所有灯具,包括那架跳着雪花的电视,随着老钱缓缓起身,也一同开始频繁闪烁起来。它比起适才的廊灯更没有规律,熄灭的时间也更长,总之就是一片黑暗,偶尔闪亮几下。以至于那个骷髅人形从坐着到站起都像一格格的幻灯片,待到灯泡再度跳亮变为那种阴惨惨的幽绿时,他已经僵硬地站在阿摩利之萤的对面,自己书房的一角。

  “他不是虚弱得无法起床了吗?怎么现在精神头十足还能站着,而且看上去硬朗得很?”范胖狐疑地侧过脸去问晚间看护,老妇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想表达什么意义。

  恰在此时,楼底传来细微的人语,那是帕科陪着尤比西奥回来了。我不用Krys催促,早已蹿到二楼廊柱前,朝着俩人大力挥手,示意立即上楼。他们见我面色苍白,已知出了状况,来到屋内坐下需重新入定,暂时什么都看不见,让我们忙自己的去。

  对面的老钱站在墙前,似乎正有查觉,他摆动着脆弱疏松的颈骨,转过来侧过去,又伸手去抓挠墙皮,双目瞪得极大,脸上堆满狐疑的神情。不久他将脑袋凑过来,想辨清隔壁屋子的动静时,突然距离粉墙一个半拳头前停下,然后擎起枯爪在嘴角边挤压。

  “诶?原来不是发现我们,而像是在照镜子,挤脸上痘痘呢?”Krys这才长吁一口气,用蚊虫般的嗓音说:“对,就是在挤粉刺,可这位置哪来的镜子?白天我记得那是堵空墙。”

  很快这个家伙垂下头,右手开始活动,打左手无名指取下件东西,将这团虚无搁置一边。跟着去拧无形的水喉,竟洗起脸来。通过这套动作,侦探还原出那是枚婚戒,举手投足间说明此刻老钱其实是名女性。只有女人才会先用肥皂弄滑手指取下戒指,然后才慢悠悠洗脸。

  果不其然,搓揉完脸后,他又在另一边端起无形的牙刷,慢条斯理地挤牙膏,龇着牙细刷起来,显得十分投入。原本Krys让他怪异举止吓得不轻,但见此时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被侦探狠狠瞪了一眼,要她憋回去。而我丝毫笑不出来,因为站在身后的那名晚间看护,脸上始终堆着惊恐的表情,并且双手像抽风般颤抖。

  尤比西奥再度将手指蜷曲架上眼眶,劲力往外一推,这才看清对面之人在忙什么,立即做了个嘘声,让我们保持绝对安静,切勿惊扰他。很快老钱刷完所谓的牙,跟着又在洗脸,然后用一对鸡爪抱住脸庞,仿若是在擦拭。我等看得很无聊,正想活动眼球放松自己时,只听得魂镰“诶”了一声,整个人不仅往后缩了一下。

  就在老钱放下手的一霎那,整张脸变了,成了具真正的骷髅,焦黄皮肤布满黑斑,两只眼窝空空,朽烂的下巴“嘎嘣”一下耷拉下来,打口腔内测淌出稠厚黑浆来。众人毫无防备,猛然见到全都惊得倒抽一口寒气,脑袋瞬间宕机,待几秒后回过神来,那张鬼脸早已消失,又重新变为了之前的老钱。虽然依旧挺恐怖,但两者相较之下算是国色天香了。

  “妈妈咪呀,这什么鬼东西?我心脏差点猝停了!”范胖就着床沿瘫倒在地,嘟囔道:“瞧瞧我老叔尽给我推荐些什么矿源,刚才我差点死过去。”

  “闭嘴,如果怕就滚到廊下吸你的毒去,”魂镰恼怒地爬起身,一下蹿上前隔墙相望,同时喃喃自语起来:“是的,我就说眼睛里有东西,果然没错!”

  我感到好奇,也走到他边上详端,这对罩子凑得近了,十分不寻常,那本该是浑浊的眼仁,竟然像滩墨汁般化开,布满大半个眼眶。瞳孔散大肌如同黑洞般无限撑开,扩叶筋像团扭曲的乱麻呈土红色,晶体内升腾起薄雾,犹如一个袖珍的全息宇宙。

  在与之对视的同时,我瞬间感受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头脑中只闪过尤比西奥一声惊呼,随即陷入浑噩之中。这是哪里?我不知道,体感寒风凛冽,四下潮湿窒息,满目漆黑。我以为正在探究老钱的秘密,并试图去接近神秘之力;我以为有过与恶魔交手的经验并曾击败过它,至少也是平局;我以为闯入各种魔魇去领略炼狱般的情景,已铸造出了钢铁之心;我还以为,哪怕是横行在阴蜮,也有狄奥多雷的天鹅绒会护佑我不被摧毁;然而,此刻我是孤立的,并被困在特别黑暗的地方,正因自信满满,这个地方比我想像的还要黑暗。

  脚下是细碎且坚硬的路面,耳旁满是各种低语,局促不安的,自言自语的,娓娓道来的,还有不知所措的。各种杂音混合在一起,犹如耳边掠过一批批的蚊虫。伸出手乱捞,试图在黑暗中抓到什么,或碰到墙壁,然而却空荡无物。于是,我也不再有所顾虑,往前缓步而行,想要快速穿透黑暗,去到一个肉眼可以分辨的地方。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徘徊,时间不知流逝了多久,我始终漫步在这块漆黑无比之地,并永无尽头。猛然间,我感到身旁有什么东西在窜行,不断激起阵阵阴风,那理应不止一个,而是一群,正像戏耍我般绕着飞跑,时而挡住去路时而抚摸着乱发。我惊出满身臭汗,冲着这些黑影吼叫,却发不出喊,只能听见单调的滴水声,一下下击打着我脆弱的心扉。

  可以肯定,这次我一定又被陷了进来,行走在老钱的噩梦之中,但它究竟要带我上哪?还是想让我见识什么?静下心我在原地站下,放空头脑用返金线去勾连四方,打算索住他询问,但当心电开始震动,头脑就感到一阵阵刺痛,仿佛有把电钻正在搅烂脑浆,惊得我立即收了神通不敢再肆意妄为。那么,尝试下猫血枷锁如何?它总是我的幸运星吧?探出舌尖,我企图释出蛛网般垂涎撕破或吞噬这片永恒黑暗,却感觉它们被劲风吹散,反向我袭来!

  见自己黔驴技穷,我惊得再不敢往前,转过身开始往来路奔逃,耳旁能听见自己心跳,锤鼓般激烈。随着脚步撩动,一种无名恐惧愈加浓烈,我竟完全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但脑海中想的就是快跑,再跑快些,不论采用什么办法,也必须立即逃离此地!

  正跑得气喘吁吁,脚下猛地踩空,眼前掠过一阵电光火石,再度回过神来时,我见自己半个身躯正悬在廊道挡栏之外,手中还擎着部哔哔乱叫的手机。一条人影箭步上来,使劲拧住卫衣领子死命拖起,伴着我一同摔倒在地毯上,再去看时,那是气喘不已的Krys.

  “你怎会无端消散,并忽然打这个方向冒将出来?恰好我就在边上,不然你摔下去脑袋就像颗西瓜般砸烂了。”她从我身上爬起,抬起腕子看了看表,说:“好了,去接那白领婊的电话吧,真是痴情不已哪,半夜三更也不睡觉。”

  我倒是觉得,也许是这则来电救了我,若没有她拨打,我可能至今还现在别人的魔魇里生不如死。当凑到耳边刚想道声谢谢,却不料里头传来另一个声音:

  “Alex,你还没睡?我想与你谈些事,现在方便吗?”

  “霍利斯曼?”我吃了一惊,这家伙起码有一周多没通话了,上次原本想打给他,岂料正在月谷电台当值。结果与眼镜谈了一阵,却被他搅得全无心情,瞬间失了兴趣再通话。

  “上次老马大概跟你提过苏珊。沙利文(Susan.Sullivan)的事了吧?让老范别担心,眼镜有些大惊小怪,现在没事了,她已到家了。”林锐思虑片刻,说:“就是胖子的高中生女友。”

  “抱歉,这事还未向他提起。这阵子我被各种烂事缠着,忙乱之下忘了,女孩没事吧?”

  “她没什么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但什么都不肯说。原本我打这个电话来,是想说你们不用急着赶来,大概就是这样。不过,既然你忘了提,就索性别告诉老范,往后从容些再说。”

  “事实上我们已经出发了,虽不至于明天就会赶来格拉斯考克县,但近期会过去,我将Krys一起带着上路了。你俩分开有点久,你不会嫌我多管闲事吧?但我同时也有不好的消息要转告你,吕库古阴宅时的噩梦也到了,还记得铁布利希那个矮男人吗?他也一起随行。”

  他自当是大吃一惊,忙问我离开后除了女兵和尤比西奥外,还有谁也到了果核?他们有没有向小女友提起过上贼船的事等等。我随口敷衍,只道一切都在控制中,并与对方已达成某种默契,绝不会曝光他就是吕库古小姐这件事。

  “Chris人就在附近吧?好的,如果她问起,你就说是别人,这么多事一下子冲进头脑里,我需要时间好好思量对策。”他长叹一声,顺手挂断电话。

  “嗯,嗯,我会注意安全的。”我抓着电话,装模做样从Krys面前穿过,故意说:“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卫衣我已经穿上了,挺合身的。”

  返身回到小屋内,见老戴正趴在地上,以一种低角度在打量着书房内的动静。再去看时,老钱已离开了原先位置,在几只大书橱前忙碌。他不断地将书搬进搬出,一会儿摞在案头,一会儿丢在脚下,不知在找寻着什么。当窗外传来别人深夜归家的车鸣声,他浑身打了个哆嗦,整个人木然地停在原地,跟着缓缓走向床沿坐了下去,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今天先到这里吧。”魂镰疲倦地搓揉着脸,靠在墙头点起支烟,道:“我回来得晚了,没有见到全部经过,但冲着他表现出的特征,理应就是遭上了六翼地邪。”

  “那是什么?”范胖往他身旁凑了凑,问:“你是说现在可以收摊回去了么?”

  所谓六翼地邪,只是尤比西奥的初步判断,相传是某种土下恶鬼,也就是荒僻之所的旧坟。这种地方往往渺无人烟,千里赤地,既无人打理也无人祭拜,早已被世间所遗忘,或干脆是兽类也不会涉足的深山幽林。底下老尸日久成精,便一心想要寄身他人重见光明,倘若遇上活物,也不管是人还是牲畜,便趁机窜入,由着它们被带回生息之地,靠吸食宿主的精力来汲取养分。正因此物长期被忽略或是根本无人记起,导致它仇怨似海,无法抚平,更不接受渡化。会一直祸害人间或兽群。六翼地邪难以应付,且无形无体,如真菌般般瞧不见,很多时候只能等它自然分化,相传害杀过七条生灵,就会自然消散。

  “我不太认同。”听完魂镰的长吁短叹,老戴将手一摆,道:“六翼这种东西我在老家地窖里见过资料,许多特征确实比较接近。无法窃听,无法开口,无法追踪,更无法去谈它,总之六翼会将一切能追查到它的线索掐断,或造成追击者身体上的伤害。但别忘了,它是如空气那般无形的东西,而我的祖上布罗韦克兄弟俩,就曾处理过相同的案件。”

  “他们对付过?又是怎么做到的?你不妨详尽说来。”尤比西奥一骨碌爬起身,神情为之一振,问:“也是通过婆迦截霁术?古印度的荒原之法么?我对此很感兴趣。”

  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掠过侦探的嘴角,这种表情的潜台词便是你丫的老小子,终于也有遇上难题的时候了?那就轮到我好好表现的闪亮登场了。他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排排坐,将他如群星捧月般围在垓心,道:“好了,既然我主动提起,本来就打算要说此事的,勿催。”

  那应该发生在一战结束后不久,当时有群意大利的探险队打阿拉伯半岛的沙漠深处回国,其中一人就被六翼地邪缠上,生不如死。病发后一度被确诊为狂犬病,这家伙失了人性,逢人就狂咬,甚至不懂说人话,残暴不已。想要根绝祸害的对策,就是找到骸骨泼油焚成灰别无他法。但谁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又是在何处被沾染上的?这道难题在当时,困住了一干泛世界豪杰的手脚,谁都不知要如何解决,最终案子转到了兄弟俩手中。

  两人用了一切办法,既无法找到鬼源,也套取不到任何咨询,而且六翼寄居人体深处,每次拷问受害者就惨哭不已,浑身喷血。眼见此人已没了活路,再拖延下去即将会像“判官”那般寻找新宿体。他们只好找到对方家属,将实际情况一一道明,把此人与一条清道夫同时收容进巨大的玻璃瓶里,并抽去空气。那人不到十秒就挂了,六翼急着活命便窜入鱼干体内,最终只能靠这种不成功的方式,将清道夫丢入铁浆中化为青烟了事。但那具男尸却被保存了下来,不朽不烂,永远被困在玻璃瓶中,直至今天。

  “不就跟没说一样?最终仍然没有救回那条人命。”Krys撇撇嘴,无不遗憾地叹道。

  “这是最佳的止损方式,不至于祸害更多人。而且那人已被拖了太久,原本也是旦夕之间行将毙命的。面对这种极度难缠的东西,只得一命换一命,虽找不到尸源,但将鱼干瞬间化为灰烬,也等于将它刨了,大概的经过就是这样。”老戴吸了吸鼻涕,冲她一摆手,干笑了几声道:“而适才我分析下来,觉得那不是六翼地邪,你等想听听原因吗?”

  “难道你想说,现在正在谈它,而我们却没受到任何惩罚?”一旁的晚间看护似乎听出门道来,缓缓转身解开上衣,给我们看她的脊背,五道鞭痕醒目地暴露在众人眼下,这就是她不能说的缘故。她指了指喉咙,又指了指伤痕,说:“最初是呕吐,然后是手痉挛,最后才是火辣辣的痛。我不能说,甚至不能有辞工不干的念头,只能默默忍受下去。”

  这虽是侦探假定的原理之一,但不是全部。我们所见到的一切,与六翼地邪最大的区别是,二点正出现了形体,那是一男一女两张脸。真正的土下恶鬼是不具形体的,因此无法示人,只有一个。两者虽然相似,但不是同一样东西。

  而且,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不久前瞧见的现象。老钱正在书柜前倒腾,这短短一分钟内,他是有自我意识的,并知道自己很快会再度被控制,于是想趁着这短暂片刻,找寻出什么来告诫家人。而到了白天,此人也并不狂暴,也不像神经失常那样抓挠人,仍表现得很正常,却又不是他本人。综上所诉,种种特征,皆指明他是遭上了另一种东西。

  “于是,老钱就如同被禁锢在一座监狱里无法出来,他哪怕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到了此刻也必然幡悟,为何仍要拒绝一切外界帮助呢?那是因为在大部分时间里,并不是他本人。这家伙或许每天只能像现在这样,偶尔获得间隙性放风的机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尤比西奥朝他竖起大拇指,对所有人做了个噤声,拍了拍晚间看护,道:“不能说,你安心工作吧,我们已有了主意,今天先到这,撤了!”

  此后的一天,我们再也没回到欧石竹街,侦探和魂镰让我们先停一天再说,起床之后便各自忙开了。尤比西奥给果核打去电话,让拉多克剃刀帮忙去找某个人速来德罕与之汇合;而老戴什么话也没留,独自开车往外州去,不知在忙活啥;至于我们几个,则在帕科的陪同下,走去附近网吧里学习某款绘图软件,将自己所见到的两张鬼脸在模板上拼凑起来。不过它们过于骇人,并且表情狰狞,不论怎么画都与实际相差甚远。

  傍晚时分,钱太打来电话,问今晚是否还要过来?屋子是继续保持腾空状态呢,还是可以为小杰还原?范胖按指示回答,可以照常以往的生活,但在明天午后,请母子俩放下一切,不必再去管老钱,来酒店跟我们聚首,至于如何来解决他的问题,就全看那一天的凌晨。

  时间转瞬即至,3号下午四点,几路人马各自完事后,纷纷在酒店内聚头。拉多克剃刀带着一个街头画家般的家伙抵达德罕;老戴扛着几笼色泽鲜艳的蝴蝶下车;而尤比西奥与我在市郊寻了很久,发现一个储煤的破旧仓库,人们在附近用完晚餐后,便下到这间大屋中,那里早就让魂镰搁着一溜的靠背折叠椅,众人紧闭着嘴,按纸条名字分别列坐。

  老戴支起一口锅,浇入某种稠厚的血浆,将几笼蝴蝶全数置入其中,慢慢熬煮。待到一个半小时后,锅内飘出扑鼻香味,他又撒上粉,拿木勺拌匀,随后倒入油漆桶,携手魂镰在周遭搞起鬼画符来。很快,这种青青黄黄的膏油成了各种图案,将每道门每扇窗都阗满。

  Krys端着一个塑料筐,请每个人都将身上的电子产品置入其中,封好搁得远远,同时关掉仓库内的大灯,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母子俩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不由吓得尖叫,几乎跳出圈外打算报警。在范胖和帕科的劝说下,才稍稍平复下来。

  “现在可以真正的集中讨论了。”老戴如释重负地抹了把油汗,招呼众人围成圈,将夜灯笼往中央一搁,打亮手电,说:“你们有任何疑问,不论什么,都可以提出来。”

  “这究竟在搞什么?出门快三个小时了,万一老钱喊了不见人,独自下床磕着摔着,你们负得了这个责么?”钱太怒不可遏,一把推开胖子,叫道:“我们家老钱和你叔老艾是多年朋友,全是因这层关系才请你们来试一试,可照现在看来根本不管用。一会儿腾家具一会儿搬回去,卧室杯碟酒罐丢一地还得我们自己打理,现在将我们母子骗来这种鬼地方,究竟想干嘛?行就行,不行就说一声,咱们受够了,再也不想陪你们玩了。”

  “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为了将老钱救回来,不理解很正常,就算你们将德罕本地的那群土炮找来,他们也不懂我们究竟在干什么。”尤比西奥突然将脸一沉,叫道:“知不知道?再照这样耽误下去,你们家老钱必将在本周内丧命!现在是留还是走,请自便!”

  母子俩对视了一阵,又将屁股重新挪回折叠椅,自言自语这不可能吧。

  “老钱没有任何疑难杂症,身体棒得很,他之所以会瘦削成那样,是遭了不得了的阴煞!这种还不知底细的东西,是一男一女两只厉鬼,我们头一晚观察时,全部都已见识了。”既然魂镰在唱红脸,那么老戴势必就要演白脸。他和颜悦色地给俩人耐心解释,说:“但这两只东西尤其厉害,是迄今为止都不曾遇见过的强敌。你在见过它们后不能说,不能用纸写,不能靠读心,也无法用心电去追踪。只要那么做,自身就会受到报复伤害!两名晚间看护都曾吓得转身想跑,但她们同样受到挟制,不得不每晚硬着头皮来上班,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那我们现在不就在说这些事?我怎么就未曾见到什么鬼魅?”小杰胆战心惊地问。

  “因为你在午夜两点时正睡得死死的,哪怕尿急想出来,也不会正巧卡点,这是两只东西的法力,让你们无法获取任何讯息,最后老钱哪怕去世,你们也不知究竟发生过什么。”尤比西奥叹了口气,为自己点燃一支烟,说:“这两天,我和老戴过得生不如死,尽管都有想法,但彼此无法交流,只得自顾自去忙碌。因此才有必要开这个会。”

  “这种散发淡蓝光芒的蝴蝶,名唤索隆鳌蛱蝶(Charaxes Solon),外形很漂亮吧?但你可知道,它们是靠什么来维生的?又盛产在哪?没错,它们的食物就是尸骸,靠吸食腐尸的汁液而生存,一般活动在幽谷之下。”侦探从地上捡起一片蝴蝶残存的翅膀,道:“它共有两种颜色,一种是黑底黄斑,另一种就是你的目视所见。前者分解表皮,后者只吃内脏和骨屑,是不是从外表看不出,实质相当恶心?我适才是将它们置入海燕血中蒸干熬烂了,然后设下阴九局中的虹势,将会起到天蛾翅同等效果,但那是针对死灵的。从而将我们与它们隔绝开,不会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仅此而已哪。当然,这笔额外费用事后要找你们报销的。”

  “他给了我一个良好构思,起先我们从未联想起煤炭这种平淡无奇的东西。”魂镰见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便拍了拍我的肩,道:“别看这个貌不惊人的滑头就像个街边混混,他是我们里唯一能使用心电之人。曾在某个场所与另一名懂得此道的人交流,就选址在煤室内,因此我想,这会不会也是能起到隔绝的作用?故而才选在这里。现在是两道保险,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将各自的看法见解都摆出来,目的就只有一个,尽快消除老钱身上的诅咒!”

  拉多克剃刀带来的这个家伙,外表看像个街头画家,靠别人打赏过活的底层人,其实此人真实身份是暗世界里的肖像师。拥有过目不忘的才干,只需盯着你的脸看上一会,就能默记在心随手画下来,相似度达到90%以上。正因在场所有人都不懂绘画,掌握不了人物特征,因此才花了九百请他来现场临摹,将两张鬼脸记录下来,以待往后深入调查。

  在前一晚离开欧石竹街前,侦探用手语与那名老妇交流过,对方当空画了个数字五,即代表她总共瞧见过五次。至于另一位咱们没见到,相信次数也差不多,估算总共为九次或十次好了。两个鬼影在此前不曾出现,现在慢慢露出原形来,则进一步说明,老钱的性命危在旦夕,它们很快就要动手了。能告诉我们缘由的,只有老钱本人,他夺回自己意识的时间点,就在恶鬼暴露后的一分钟内。我们须得充分利用这个契机,趁机斩断这一男一女与之的联系,将肉身解放出来。这么做虽无法救回性命,但起码能为老钱争取一段宝贵时间,也许是一周也许只有五天,已足够我们调查出这背后的原委,从而将尸源找出并予以荡灭!

  因此,今晚的这次冲击鬼烈,尤其重要,十分致命,并充满了各种无法预料的可能。故而,老戴请母子俩去酒店临时住一晚,至于什么结果,天明就能知晓。

  虽然两人说得慷慨激昂,言辞恳切,但这些鬼扯要让小老百姓,尤其是无神论氛围的普通市民家庭相信,难于上青天。小杰一口回绝说睡惯自家大床,在酒店睡不着,昨晚他就没睡好。这种事听下来,比电影院鬼片都离奇,只要不是个傻瓜没人会相信。

  而钱太是见识过尤比西奥的手段,见双方起争执,慌忙劝阻了儿子。说现实就摆在眼前,去医院无果,过去找来的人也看不好,丈夫日益消瘦,眼下也只好试一试,成功与失败素来就是硬币正反面,你怎知必将干不成呢?如此利弊衡量下来,就暂且去酒店住一晚。

  “不过,我有言在先,我老爸要是出了事,你们明儿就等着领检方传票吧。”小杰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扶着妇人出仓库,反复质问:“你们如何来证明?要怎么让我们相信?”

  “无法证明,你们没有选择权!”数番争执之下,终于激怒了魂镰,他将手一摆道:“别啰里八嗦这些废话,信就信,不信就另请高明,我居然要受这种气,不伺候了。”

  侦探急忙挥挥手,忙将我们打发回酒店,同时将帕科、拉多克剃刀和街头画家留下,说还要继续讨论,反复演练磨合到顺手为止。出了这道门就别再提此事,一点前后他们会打来电话,然后集体赶去欧石竹街,正式开工。

  “要不,今晚你就别参加了,我感觉这次会特别危险。那个男孩情绪很激动,估摸着他不太好说话,而你又是个养眼美女,索性陪他们谈谈心好了。”在车上,我语重心长地与Krys谈话,指了指前座的母子俩,说:“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无法向霍利斯曼交待。”

  “不必,我刚才和老姐们通电话了,她们自会来酒店,我们不需要多余的人陪着,再者说也没那么脆弱。”这个小杰犹如吃炮仗般口吻森冷,摆手拒绝了我的建议,继续拨打着手中的电话。回到酒店后,他甚至都没让我们进客房,反手将门拍上,从此牢不可开。

  我无可奈何地坐在底厅,陪着范胖一支接着一支抽烟,双眼瞄向移动门。一小时后,过来两个高挑女郎,我们迎了上去,帮着提包上楼,彼此间倒还好说话些。这两个女流明显长男孩许多,颇知些礼仪,言辞温婉,并不断为自己老弟的行为向我们致歉,我心境好歹才舒服些。范胖让她们安心,如不意外,不必等到清晨,兴许半夜就能到家,届时我们将送还一个神智清醒,并只属于自己的老钱给这家人。

  “干这种事待遇就是这样,老范我可是受惯别人白眼和口水的,没什么人真正理解我们。只要事不关己,他们看热闹起哄还来不及,但联系到自身,这种态度已经算好的了。我们每次都豁出性命,拼命解释,又换来的是什么?不管你怎么卖力,不论你挥洒多少热血,他们都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是支付一笔钱所换来的服务流程。这就是我为何要搞基本盘的原因。”死胖子扶着我和Krys的肩头,爬在酒店外的假山上,说:“要摆脱这种窘况,我们要打出名望,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准,多经历些这种搏命,另外积极参与电台电视台的现场直播,由一个点向一个州前进,最终播名南部诸州,进而制霸全国!”

  凌晨一点整,拉多克剃刀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可以进场了。就这样,我们三人驱车赶往老钱家,推开了屋门。

  整座宅子飘荡着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烟雾,墙角被支楞起大大小小的返生铃。二楼廊道护栏已被蒙上厚实毛毯,每隔十步就让人用黑铁屑和糙盐粒播撒成图案。屋内所有尖锐物已被收起来了,集中堆在院落中央。晚间看护人待在底楼,并按要求会在午夜两点前带着狗和猫出去,暂时远离大屋。

  拉多克剃刀的蛇鳞与雀尾也被摆在室外,他抱着一把十分滑稽的大型喷水枪,并注入某种滑腻稠液,有些像肥皂水。帕科戴上两只肥大手套,并穿上雨披。而那名画家则被安排在小杰卧室内,整间屋子堆满靠蓄电池发电的大型镜灯,照得雪亮一片。

  至于老戴和魂镰,则矗立在书房门外严阵以待,不时支起手腕看时间,做好了万全准备。

  从推门入室起,我等就闻听老钱屋内不断传出咆哮,他似乎在冲击着房门,想要窜出。然而当我们登上二楼,那头忽然变得寂静无声,他消停下来了。

  “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过会儿闹腾起来,由我们前去迎击,你们什么都不必干,只需做好剃刀他们的轮替,女孩嘛,就陪在画家身边吧。”侦探戴起他的老花眼镜,双目顿时炯炯有神,说:“此刻他正站在门前,两妖预判出今晚会来场大战,正有些迫不及待呢。”

  “由这一刻起,不分暗世界与泛世界,要对付这种闻所未闻的巨妖,就得抛开所有,糅合彼此之所长,以崭新的配合套路应付。不如此便无法击破它,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尤比西奥掐灭烟,将手插入鼓鼓囊囊的口袋。

  随着分针一格格移动,时间逐渐逼近午夜两点!

  7:54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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