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灵是什么?是轮迴不断的悲剧么?还是一段难以抚平的哀伤呢?又或许是一段被唤醒的痛苦记忆?是封存在固定时间内的情感,还是早已斑驳无存的相片?死去很久的东西,有时会感觉到比活着更真实,它们不肯离去,始终在不断徘徊。

  正因它牵涉的课题过于庞大,并将延伸出更多的未知,几乎没有答案,至少就现在而言。

  起初萦绕在耳旁的嘈杂,例如问这是什么,还有那是什么鬼叫声等等,随着排山倒海般的低吟压来,让每个人都停止了交头接耳。众人能够感觉到,不出两分钟后,一切谜题必昭然若揭,不论想不想知道,都会暴露在眼前这口,阔度为五米上下的幽暗石窟深处。

  惊慌失措的人群乱行在四周,恐惧、犹豫以及歇斯底里这几种常见表情,浮现在他们脸上。只不过,地根深处那熠熠生辉的钻石仍在刺激着欲念,以至于没人将雷鸟往地上一掷,大喊一声老子不玩了径自离去。既然已被卷入事件漩涡中来,无非将面对两种结果,要么战胜要么溃败。每个初历乱战之人都会盘算,万一局势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糟呢?万一倒霉的会是别人呢?若自己头脑发热选择退走,别人却支撑了下来,自己哪还有脸面再回来参与剽掠呢?正因各种念头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人们虽在步步后退,却没有因此发生溃败。

  随着他们退到下来的石盘窄道,偌大的空穴前只剩下了我独自一人。

  很快,地穴深处的低吟被几声獠吼所打断,乌鸦般的影子开始浮现在各条地穴的山石之间,工作帮的人为之一凛,纷纷端稳了手中的步枪。久而久之罗莎辩出那是自己曾在隧道内听过的熟悉声调,便来到跟前张望,哆嗦地问是不是那群中世纪打扮的老妇在发威。

  我无言地点点头,扫了她一眼。相比其他人,罗莎可能是最勇敢的一个,毕竟此女同样是有线台的当家花旦,工作帮的现场老板,这类人有着极强的应变和处理公关危机的能力。

  “哪怕你感到再害怕,也尽量别表现在脸上。”我暗暗握紧她的手,低语道:“如果你显露出半点畏惧,人心一下子就散了。胡子叔他们失了主心骨,已成惊弓之鸟。三个月前,我与你们一样,也曾战栗,恐惧得想要转身奔逃,但最终仍旧坚持了下来。”

  “当时又是哪种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吗?”她竭力按捺下恐惧,颤声发问。

  这是个好问题,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阴蜮大战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无数的暗世界菁英倒在血泊之中,死后甚至连体面的葬礼也没有,就被人付之一炬烧了个透彻。相比之下,那时的人们被断了退路,只能选择背水一战。而现今局面,远比那时有利许多,进可攻退可守,挡不住做鸟兽散。我相信工作帮即便再孱弱,在争取生存权时肯定跑得比野兔要快。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徘徊在地穴各处的怪叫,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这种低吟声整齐划一,发音模糊不清,感觉像人路过教堂,伴随着钟声所响起的集体吟唱,显得既肃穆又浑厚。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错了,它们并不是打地穴深处透过来,而源自眼前各条洞壁的山石背面。随着第一片土渣被震碎落地,更多的砂土像决堤的洪流倾覆下来,十多秒后,幽暗石窟的各段已被冲了个稀里哗啦。而我们四周架起的镜灯强光,开始以肉眼能观察到的速度黯淡下来,光线逐渐化为气雾般的流质,被这段漆黑甬道一点点抽走。

  “设置障碍物,动作要快。我曾采访过嚎鹰的504团,咱们不论想干什么,必要的防御措施都不可少,他们在预演时就是那么做的。”罗莎冲众人挥挥手,大叫起来:“反正我既不会逃也不会去喊人帮忙,无主之财干嘛不要?当黑枫镇的人知道时,咱们早溜了。”

  多年后,我跟随林锐走进了霍普金斯的101空中突击师的训练场,也见到了同样的一幕,只不过人家是在反恐演习,并不是陆战主打戏。但罗莎一通嚷嚷,仍是起到了效应,有线台的人开始上前搬动各种箱子杂物,全部垒高堆砌在石窟前,同时做起了分拣。

  比起普通镇民,工作帮体现出一定的组织能动性,毕竟他们讲究的是论资排辈。罗莎在这二十五人里是个小主管,其余的大咖是资深的现场指导,然后是录制师、音效师、灯光师等等,最末的是小助理。起到作用的是罗莎后面的这段话,她所考量的是人数优势,除却我们仍有二十余人在其他石穴,合计下来有将近六十名。而所谓六翼地邪不过两只,每人吐一口痰也能淹死它们,总之赢面是很大的。她已做出表态,那么群众也得在去留中做抉择。

  人们很快在石窟前摆出个鱼鳞阵,将杂物垒高到腰部以上,预留的空隙便于穿插和换位。随后将人员进行分组。有射击经验的人负责点射,不懂打枪但有臂力的负责掷雷,什么都干不了的进行分拣和填弹,总之每人都专注一件事。当完成这些,罗莎抓起步话机,打算与魂镰等人进行对接,想要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胡子叔有丰富的野营经验,最高战绩曾打死过野猪,所以被分配在狙位。弹药品种不必我介绍,日间组配枪弹的就是他们。我问他要是参与剽掠这件事被迪姐得知该怎办?她会不会因手下受辖有线台而气恼呢?胡子叔却答破坏规矩的首先是她,再说迪姐本也乐在其中。

  时隔不久,尤比西奥的声音响起,他们还在石穴深处,距离我们三百米不到。起因是有人瞧见那些绝品生钻起了异心,拿枪托乱砸,企图打破琥珀般的壁垒,因此才着了别人的道。至于号角般的低吟他也闻听了,但也不知那是什么,目前出事的是丧妇守备的第三支点。

  “应该与土下之鬼无关,而是其他东西,”当得知工作帮全跑来了第二支点,他不仅有些欣喜,说:“这样也好,在核实状况清楚前,先将第二支点控制起来,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我正待将Krys失控窜走之事说与他知道时,步话机已被罗莎夺走,她急冲冲地问琥珀般的壁垒有否砸开,当获悉仍未破土,这才安下心来,走到人堆前将情况描述了一遍。

  “一切都没变,琥珀砸了道口子,生钻也仍在,他们拍了照片回传给我,”她举着手机,将壁垒画面给众人一一过目,现场群情激奋,掌声雷动。罗莎朝我和胡子叔努努嘴,道:“你,还有你,都跟我来,咱们先去看看石窟那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样做太危险,探路靠这个。”凭借以往经验,我制止她的冒进,举起手中玻璃泡。

  我让罗莎背过身去,抡圆胳臂掷出雷鸟,玻璃泡砸中洞壁顶端,迸发出足以亮瞎眼的光芒。借着压缩气体在空中燃烧下,我终于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这些黝黑山石的深处,俨然是个墓穴,岩壁上被凿出的壁龛里,是密密麻麻排列着整齐的干尸,所有的木乃伊都用麻布和树皮包裹了起来。一股刺鼻的咸味直冲脑门,让我头晕目眩。

  这些壁龛造得很不规整,如同乱七八糟的蜂巢,既有侧倒的也有倾斜的,活像一个断垣残壁的地震现场。高度脱水的尸骸们双手交错拢在胸前,紧紧握着一把两面都有斧刃的兵器。它们形似骷髅但不干瘪,身上存在明显的解剖痕迹,内脏是肯定被掏空了,但却唯独留下了眼珠,它们不腐不烂,以至于造成每具干尸都怒目圆睁,由上至下地俯视着脚下走过的我们。只不过,它们被无计其数的蛛网遮挡,彷佛盖着好几层被单,只能瞧出大概轮廓,却不真切。

  罗莎哪见过这种架势,她哀嚎一声,被惊到差点背过气去,脚步开始打飘。

  “将手上的玻璃泡掷出去,就像刚才你要求我做的那样!”我一把挽住罗莎纤细腰肢,把住她手腕,将手中之物抛掷出去,再度将石窟照得一片雪亮。这个女人不能吓瘫在地,她是背后观战之人的表率,只要她仍矗立原地,工作帮人心就不会散。而我过于年轻,胡子叔又是个副手,都是人微言轻之辈,想要稳住第二支点,就得竖立此女的领导地位。

  罗莎是何等聪明,她立即明白我正话反说的用意,同时在白光下见到那些东西只是死物,很快便稳定了情绪。工作帮见我们依旧矗立在洞岩前,气不喘心不跳,完全没出现头脑中遐想的,那种被撕碎血淋淋的场面,不由停止了骚动,逐渐回到原位。

  我示意罗莎留在原地,邀胡子叔同行,探险这种事,必须得有人看顾后背以防不测。走得近了,我伸手拨开挂帘般的蛛网,见壁龛果然是无序混乱的模样,似乎存在一股力,将原本分置妥当的墓穴扭曲在一起,显得极度诡异与刺眼。

  这些干尸四肢显得纤细且修长,头戴各种粗大羽毛编织的饰物,胸前覆盖轻甲,由一种玉石般的材质所打造。骷髅们肩披朽烂的土红斗篷,陈年霉斑发硬并打卷,脚踝处捆绑着长鬃胫环。遗容已无法分辨,只因它们被涂着稠厚树脂,以至于裸露的肢体皆乌黑发亮。在这些躯干上,画着不少繁琐图案,既像是种纹身又像油彩,手握的武器除了双面开刃的斧子外,还有铲子状的怪枪和宝剑,大多是不超过半米的短兵刃,掩藏在光线难以照透的岩壁深处。

  干尸的脖颈、手指以及臂环各处,纷纷戴着黄金白银等材质的饰品,并镶嵌着许多宝石,其中不乏就有摄像头拍到的生钻。这亦表明,这些骨骸身份尊贵,不是王侯也是一方酋长,死后得到了较为隆重的安葬。胡子叔忍不住探手想摸,被我一把拧住腕子。

  “你是担心它们会突然跳起来咬你屁股么?”他尴尬地笑笑,道:“我只想靠近些看看。”

  “会不会突然活过来不好说,但随便触碰肯定不妥,可这些东西又是哪来的?”我松开他的手,回想前不久迪姐沉眠时,曾说自己见到山石间有朽烂的手骨,难道指的就是它们?

  冲羽冠的外形,这些干尸有些像印第安人,但部落出征时佩戴的胸甲,不是这种发绿石条,而是亚麻和柳木混织而成的板甲,专用于防弓射。它们摆在此地的年代已十分久远,早期北美的游牧部落非常落后,他们不懂冶金和锻造,矛头和箭镞都采用石片,甚至还有用整段磨平的花梨木当手锤。后来清教徒们登岸并建立聚落,印第安人与之交易后才有了改观。他们的学习能力叫人惊叹,很快便熟练掌握了骑马和射击,刀刃也开始换成了生铁。

  “我也说不上什么,Dixie在这方面可能比我懂得要多。”胡子叔也感觉木乃伊们很特别,思索片刻后一拍大腿,看向不远处的人群,说:“佐治亚的事,何不问问佐治亚人呢?”

  一个文弱男在罗莎的怂恿下,战战兢兢走到我俩身边,据说此人在参加电视网工作前是修历史的。不过面对眼前这几十具干尸,他感到既害怕又嫌弃,推说气味太难闻不愿靠近。短短几秒过后,他注意到骷髅佩戴的华贵首饰,一把推开胡子叔上前端详。

  “这不是北美印第安人,通常羽冠由各种颜色装缀而成,红羽代表凤凰,白羽代表水鹭,黑羽代表智慧,绿或蓝是祭司或新婚之人,但就是没见过紫色鸟羽。紫这种颜色是人类后天发明,用海洋生物胆汁做成的染料,鸟类中十分罕见。而羽冠大多由亚麻编织,具有工艺观赏性,不会塑造出兽头或形态,这些干尸更像是印加人或阿兹特克人的猛虎战士。”

  “黑风隧道在最早开凿前,曾是一处印第安人的祖墓,可按地方志记载过来的,他们被迁移到了河的对岸,不可能会留在此地。而且佩戴着这么华贵的重宝,怎还能保存到现在?按理说早在那时就被人扒了。”见我俩听得连连咋舌,他指着兵刃继续说:“而这部分就更古怪了,出现在影视剧里的印第安人,大多挥舞着手斧,那是他们需要跋山涉水,既当成武器也拿来当开山工具。可这些物件,不具任何实用性,更像是一种殉葬品。”

  “重宝?你是说这些木乃伊身上佩戴着饰物么?”工作帮众人闻听这个字眼,个个目露绿光,卷袖束衣,大有上前狂捞一把的打算。而牙套妹之流的小助理趁机撺掇,说也许魂镰传回的照片是假的,实际他们早就敲破壁垒进去大肆剽掠,却让我等留在此地替他们看家护院,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云云。众人被她们几个一鼓噪,纷纷丢下枪械手雷。

  偏在此时,步话机又响了,对面说话含糊不清的人是谁不详,但内容众人却听得正切。他要求我等在四周石窟间检索,倘若瞧见佩戴饰物的尸骸,立即放火烧了,现在已经辨明,闹出动静的元凶正是它们。话语还未说完,罗莎手中的对讲机就被人夺走,一干工作帮气愤难当,七嘴八舌地嚷嚷,说别人都在图谋自己,我们却要唯命是从,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这下子各种阴谋论和煽动性言语,如决堤般喷涌而出。次序已不可控,罗莎也弹压不住,这些人直扑上来,瞬间挤开了我们三个。在财富面前,任何尸鬼妖魂都不足惧,众人很快用套索牵出一具具木乃伊,撕破树皮和破麻,如同野兽般趴倒在地疯抢起首饰来。

  就这样,我们逐渐被挤到了人流边缘,最后再被阿盖猛力一推,退回到石穴之中。我是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这群丑态毕露的人,哪怕再不济,也是事业有成合家美满,好过我这种社会底层许多倍,怎会这么贪婪成性呢?我忽然觉得,各种欲念横流下人与兽无异,它是如此荒诞,却又在诠释人性的最大真实。望着他们我不仅哈哈大笑,很快感觉胳臂一紧,低下头去看,我注意到除了我和胡子叔外,现场还有一个神智清醒的人,那就是罗莎。

  “快别笑了,赶紧做点什么!”她面色苍白,使劲拽着我俩,叫道:“这样下去会出事!”

  “我觉得,现在上前干预,反而会出事,不如等他们自己忙累了,”胡子叔急得抓耳挠腮,将我死命往前推,说:“反正只要最后烧了尸骨便了,干嘛这种得罪人的事全指望我来干?你与尤比西奥是一伙的,比我更有说服力,要去也该你去。”

  我正在竭力推诿,就听得一个来自地底深处的低吟,炸响在耳旁,余音在空穴内久久回荡。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随即停止疯抢,彼此间面面相觑,东张西望。很快,这类怪吼此起彼伏相互呼应,开始朝着石窟这头快速逼近,眨眼间已来到洞底。伴随牙套妹一声尖叫,恐惧笼罩在众人心头,他们潮水般急退,如野地里的耗子般开始逃向四面八方。

  “不要乱,支点被你们搞得乱七八糟,是不是都疯了?”胡子叔不知哪来的勇气,快步冲到下盘路前,端起AR-15朝天鸣枪,高声喝道:“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人跑散就全完了!”

  在那如矿难现场的石窟深处,正有些无法解释的东西在聚集,它们不是由各条石窟内过来,而是从洞壁渗透出来。原本我以为,充其量大概是首涅女尸之类的实体,结果辨清后不仅倒抽一口寒气,那是飘忽不定的东西,更像是水幕或气雾。一名走得稍迟些的女流,全没料到它们会从壁龛背后出来,胳臂刚接触幻影,立即变得漆黑无比,整个人连呜咽也来不及,便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我趁着那些难以理喻的东西还未靠拢,死命掷出一颗玻璃泡,砸在石窟中央炸得亮如白昼,气雾们像被轰碎的魂魄,又急速退了回去。借着这个空隙,我爬滚到昏厥的女人身旁,架起她胳臂开始往回拖,才最终回到了怪树跟前。

  女人两条胳臂像在沥青里泡过,滴滴答答正淌着油脂,黑斑成片往上滚涌,身躯早被浸透。人们顾不上避嫌,忙扯碎其上衣,见那蛛丝般的气雾已染黑了女人左乳,仍在不断扩散!

  “这是毒株!才短短几秒,已扩散到了脖子!”文弱男扫了一眼,惊出满头冷汗,手中紧握的饰品挂件掉一地。他上前将我拽起,吼道:“该怎么做?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想想矮个子男人又是怎么说的!”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罗莎。我昂起头,便见得玻璃泡自半空划过,在石窟中央再度炸响。见状我立即抓过散物和狼咬组配的燃烧雷策应,紧跟着抛掷出去。当压缩气体接触到外部火苗,迅即产生连锁反应,继蘑菇云后开始膨胀燃烧起来。瞬间就将起先众人拖出来的木乃伊给点着,尸骨化为了火球。

  当罗莎掷出的第一颗雷鸟后,其余人等醒悟了过来,并开始纷纷效仿,一时间各种特制雷和阴削子弹,如大雨倾盆般扑向怪影,令它们无法前进一步,只能缩回岩龛阴影的背后。或许是工作帮头一回体验到日常枯燥生活之外的刺激,几轮狂轰滥炸后,惧意开始略有消退。

  任何人都有一个适应过程,猛然间窜出来的东西,着实会打乱阵脚,倘若有人临怀不乱,就可以起到激励作用。过去的神甫们总说,虔诚和勇气会有不断攀升的空间,而愤怒和惊恐只有下降的道路。这固然有些哲理的意味,但我认为,还有种更现实的东西,比起情操和信仰强大得多,那就是贪欲。它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会令人忘却所有,全成了狂热的疯子。

  见事先准备的弹药能起到有效作用,更多人开始回到垒起的障碍物背后,参加进乱战中来。他们毫无实战经验,确切的说这些媒体工作者本也不该有,总之将手雷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掷,怪影们没击退几只,却屡屡砸在山石上,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行了,你还是去负责填弹吧。”牙套妹眨眼间就将身边九颗雷鸟挥霍一空,我见她又盯上了眩目雷,忙上前拖开,心中连番唉叹。整个白天众人忙碌下来,也不过组配了四千余发特制弹和约莫五百颗雷,照这傻妞的消耗速度,不出十分钟就将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

  随着一具具干尸被点燃灼烧,眼前的怪影如一蓬蓬灰末炸开,顿时少了许多,但并不济事。因为它们每一次窜回山石背面,待到光芒黯淡又会重新在石窟中段聚集,速度一次比一次快。不仅如此,每经过一轮轰炸,怪影们明显向前越出一大步,距离第二支点越来越近。而想要焚烧岩龛中的尸骨,已失了时机,木乃伊们被这些东西掩在身后,人无法冲到近处开火。只消略微靠近,裸露的皮肤就沾染得漆黑,活像被无形的硫酸泼到,痛不可耐。

  “可这并不管用啊。”文弱男依旧跪伏在伤者身旁,他拿湿毛巾试图抹净黑斑,依旧阻挡不了毒株的蔓延。而且每次擦拭之后,当织物离开女人肌体,毛巾上爬满了各种扭曲的百脚虫和豆粒大小的椿象,这些虫子似乎潜伏在皮肤底下,不断滋生永无止尽。文弱男抱着脑袋悲鸣一声,人彻底崩溃了,他冲着众人哀嚎请求帮助,说昏迷不醒的女人是他妻子。

  “她会没事的,一会儿再找那个矮男人问问情况。”每个人都三心二意地说着,只因他们自己也是应顾不暇,文弱男是罗莎的手下,据说负责后期剪辑,他老婆也是助理。在媒体从业者中许多都是夫妻档,很少会有固定休息时间,因此没有社交机会,都在自己圈内找。

  “你将她背回第一支点,看看是否会得以缓解呢?”我猛然记起阴蚀道场面对猖鬼时的情景,当时尤比西奥曾说,只要远离了事发之地,妖法就会减弱。

  文弱男匆忙应了一声,背起自己的婆娘开始狂奔,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五分钟后他传回了讯息,答案是蛛丝的蔓生虽得以缓解,但黑斑依旧在滋生,与那些东西脱离得远显然不管用。隧道内的急救医护在验伤后得出了匪夷所思的结论:这并不是细菌感染,也不是未知毒株,而是被超高静电击中后所造成的麻痹。一旦扩散到脑部,这人也就去了。

  很快,步话机再度联系上总负责人魂镰,他略略沉吟,说已判断出怪影究竟所谓何物。

  “这种飘忽不定的东西,或许就是老戴过去提到的阴胄,唯有焚毁肉身才能彻底消灭。通常来说很难对付,你不知它们尸骨掩藏在哪,只能任其宰割。而现在这个问题就变得容易多了,山石间的木乃伊正是元凶,不论它们打扮得有多珠光宝气,都绝不可轻动!你只要碰了,或摘下过它们的饰品,自然就会中道和被缠上!所以,要连带着陪葬品一起焚灭!”

  拳王在接下来的补充中,还原出这种东西的原理。每具怪尸都身披数量庞杂的装饰,有些是玉石,有些是金银,还有些是生钻。不论它们是什么材料,都有同样的特征,那就是涂装和实质分为了三层。第一层烙上了金粉,属于正电;第二层是生钻或宝石,既是绝缘体又是附加质,而最外围的一层,也装缀着贵金属,即代表负电。如此看来,木乃伊其实是一种特殊电容,它们是死透的,不必担心会忽然跳起。但随着摩擦,它们会影化出虚幻的实体,类似幽灵,这种东西不论遭受什么攻击都只进不退,且带有强烈的电休克效果,极其难缠。

  众人哀叹一声,最后扫了眼自己辛苦所得,将扒来的首饰全数抛入烈焰之中。当这些东西被气化和融为一地金汁后,文弱男也在往回赶,沙哑的嗓音里透着疲惫,但不失惊喜,这么做果然是有效的,他老婆的病情得到了缓解,但双臂仍旧焦黑一片。

  “这只能是各由天命了,也许袭击她的那只阴胄尸骨不在附近,”步话机里不断传来枪击和雷鸟炸开的轰响,前方几组人也同样陷在苦战之中,潦草回了几句后对方立即关了机子。

  此刻石窟内横行着几十只如影似幻的阴胄,它们已突破了甬道中段,开始向空穴蜂拥而来。不仅如此,其他洞窟内的同类也被吸引,纷纷朝着第二支点群聚过来。那些来不及烧毁的木乃伊被它们遮蔽在背后深处,目视已无法企及。此刻需要一名死士,前去搅乱它们。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我身上,那种眼神无非在说,我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阿盖之流甚至打算拆烂帷帐,用这些破船帆包裹住全身,让我擎着燃烧雷去冲锋陷阵。当看透众人的这份心思,我身不由己地开始后退,终于有些慌了。两个有线台的伙计,趁我不备打背后偷袭,一下将我扑翻在地,招呼几名女流上前死死按住手脚,就打算霸王硬上弓。

  “你与那些马戏团才是一伙的,难道让我们去送死么?”眼前不论男女,也不管之前如何文质彬彬,眼见阴胄们即将要冲出石窟,每个人眼中都射出凶光,不由分说将船帆覆盖上来,把五、六个燃烧雷往我怀里一塞,开始往前推搡。

  “快放手,我是被派进来做梦的,连工资都没有。”不论怎么挣扎,这伙人气力奇大,我丝毫挣不开手脚。而再看向四周,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或者瞧见也装看不见。众人将我当作投喂狮群的猎物,是死是活无人关心,倘若失败可以借机窜得远远,倘若成功回头再来计较。阿盖见我不停踹开逼近的人,忙爬滚到背包前找登山索,打算将我五花大绑。

  就在他弯腰翻找之际,我瞧见某人的孔雀蓝背包内,斜插着一对网球拍,不由急中生智大喊住手,表示自己愿意服从大众的意愿铤而走险。罗莎本就不忍见我惨遭虐待,趁机与胡子叔上前分开人流,开始了一轮接着一轮的劝说,要我抱着尝试的心态去面对现实。

  “我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喘着粗气我挣脱出来,指着包袋问:“这是谁的旅行包?”

  “这是我的包,拍子也是我的。”阿盖停下了手,掏出网球拍,问:“你想怎么干?”

  “老子打算做一个类似末敏弹的试验,如果无效,我再去当肉盾掩护你们逃跑好了。”

  我抓起玻璃泡塞到他手里,让阿盖像以往发球那样,将它用拍子打出去,呈弧线越过那些怪影的头顶。然后我趁雷鸟还未在视野中消失前,用子弹精准射爆它,如此一来就能够焚到深处的木乃伊。末敏弹是指战场上专为炸毁装甲车所设计的一款炸弹,它通过军机投放在重装坦克集群上空炸开,攻击最为薄弱的机车车顶,俗称“天灵盖开罐”。

  然而我们不具备无人机,只能通过投手抛掷出去,但那样很难把控精度,因此需要常打网球的人拍击出去,当玻璃泡飞行到达极限,再用狼咬和易燃铁屑粉混淆的特殊弹头击破,让压缩气体在空中炸开,以此覆盖足够大的面积进行超爆燃烧。

  众人见自己适才的恶行在摄像头下暴露无遗,也开始担忧自己脑子发热铸成大错,往后可能会被起诉。当听闻我的分析,纷纷表态总比杀人好,未尝不能一试。我让阿盖抡圆胳臂将雷鸟打出去,然后向上苍默默祈祷,祝我神来之手。当闪光的白点即将在眼前消逝,我扣响了扳机,两秒内,五颗223雷明顿子弹呼啸而出,穿透密集的阴胄尸群,稳准狠将脆弱的雷鸟外壁击得粉碎,在一团亮度接近核弹爆炸的白光中,出现了数个红点,并不断撕裂,沾着火苗的玻璃破片旋转着扑向四面八方,将差不多三十米半径范围内的一切物体焚烧殆尽!

  在那些怪影嘶吼并化为乌有的一霎那,我嘴角颤抖合上了眼,心头一片悸动。成功了!这是目前最有可能战胜魑魅魍魉们的手段,我为人们保航开辟了新的战术,并救下自己的命!

  众人见即将冲出石窟的阴胄瞬间灰飞烟灭,激动地差点背过气去,也不管认识或不认识,相互深拥并热切亲吻。罗莎蹙紧的柳眉松弛了下来,她激动万分绕到我身后,一把抱住腰肢,在我脖颈和脸颊亲吻个不停,就好像之前众人的一切恶行和丑陋,都从未发生过那样。

  人性哪,总是微妙得很,在见识过那么多极端情绪发泄后,我变得特别喜爱看那种赤裸裸毫无遮掩的表演,甚至觉得它们比起浮华更贴近生活。我对金领阶层的评价从未出错,他们就是一群将虚伪融合进日常的男女。但我会因此恨他们吗?显然不会,因我故作慷慨激昂声称人多力量大,其实是指着他们当肉盾,也是同样卑劣,只不过敢于玩命多一点罢了。

  既然方式找到,那么操作变得简单了许多。阿盖收起了网球拍,让牙套妹负责将燃烧雷与玻璃泡捆扎在一起,拔出拉环后在手中延迟几秒,然后用最大气力抛掷得远远。

  就这样人群搭配分工,将整段石窟烧得一片焦黑,当最后一只阴胄化为粉末,我等终于完全控制了第二支点。只不过,这等枪林弹雨和烈火焚天,仅仅是孔地亚大战的序幕而已!

  15:21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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