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海,劲风如浪,进入华宵期第一日的瓢泼骤雨,劈头盖脑地砸了下来,并夹带着指甲盖大小的冰雹。可视度立即降至五米以内,纵然开着灯,也穿不透如墙般的漫天水幕。

  木樨花借用男人手机打来电话,说新闻采访已结束,现在记者都被请去了娱乐城参加酒会,自己也被安顿去酒店留宿,今晚就不回道场了。看得出绝少有物质享受的她,已被金碧辉煌的鸳鸯馆冲昏了头脑,哪怕我将农庄和病房两地发生剧变告诉她,这小妞仍一味推说天气太差,非要折回的话,很可能会在途中被雷电劈死,自己不愿冒这个风险。

  “是那套日消费七百的四楼套间么?好的,木樨花。既然你已住下,就抛开一切好好享受吧,道场的事由我和醉蝶花在就够了。”天竺菊聊草地应了几句,又给艾莉森拨去手机,然而电话线似乎被她自己掐断了,所以此刻绯红山庄究竟是什么情况,已不得而知。

  “她不会也不可能寻求报警,只要条子到过农庄,立即就会发现许多违禁品,”两名伤号正在给迪姐解释美人蕉家的实际情况,神态缓过来不少。我们的计划是,一旦抵达田垄周遭,则由蓝花楹开车将她们送去女神峰,有关贝巴因祭台是否遭到冲击这一点,暂时无法判明,故而需要一个有实战经验的人到场去进行指挥。

  很快,黄斑羚抵达农庄周遭公路,我等三人抓起一件雨披,向着灯火阑珊处飞奔而去。从河道支流赶到此,用时仅仅一刻钟,已是最快速度了,希望仍能赶得及。

  “所以,与你对话的她其实是别人,究竟是小苍兰还是神秘女人,就不知道了。我之所以非要干这件事,是因亏欠Krys实在太多太多,如果不能取出炫彩,她就将会死去。”沿途我将蓝花楹的实际情况向迪姐解释了一遍,话说完的同时,人也闯进了农庄的木栏栅。

  “看!那是雨夜大战时怪客骑着的马。”天竺菊将手一扬,要我去看大屋门前的草莓棚,那匹高大的枣红马像尊铜像,站在雨中纹丝不动,鼻孔中喷出的燥热遇水露化为了长虹白气。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各自分布在哪?艾莉森抱着乔曼又躲在何处?一时间无从判断。迪姐拖着我俩的手掩身稻荷草梗后,示意都别轻动,由她爬去高处设法找出答案。

  “先别忙,还是我俩去吧。座机共有两个,孤楼是主线,大屋是拖进去的副线,倘若怪客进的是大屋,她正巧可以借机跑去仓库牵马逃跑,又岂会多此一举割断电线呢?所以,那家伙闯入的必是那里。”我凝了凝神,让迪姐留在原地,人一下子全冲进去,倘若是个圈套就退不走了。Dixie以目前看来是最强战力,不论主攻还是增援,都是绝佳人选。

  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利好。我俩都与怪客交过手,呈现一边倒的颓势,就连这个蟊贼的门道也没摸着边。而迪姐是只老妖,心领神会参透了某种天窍,或许能够找出对方破绽。

  “记住,你我的目的,不是为了击倒那个高大女人,而是为了设法将她引开,给美人蕉留出逃生时间。”下到侧开的门前,我拔出安贡灰刚想冲进去,被天竺菊一把拖住腕子。她眼珠骨碌碌打转,显然又在憋坏水,思虑片刻后。她朝我摆摆手,指着前后两间窗户,道:“底楼的杂物间,以及楼梯间满是破旧桌椅,那人难以在狭窄空间里挥舞长剑,所以只要她追来,咱俩立即掉头速退,跟着就往田垄方向引,做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我默然点头,脚步一滑绕去了孤楼背后小窗,所幸的是它未被锁合,抬手一撑便轻巧地跃入室内。与此同时,另一头的破屋里也传来杂音,显然天竺菊就位了。不过,咱们似乎枉费了一番苦心,耳畔除了狂风呼啸和细密雨点声外,整座楼一片死寂。

  “难道说,是我误判了?抑或是艾莉森藏得极其隐秘,愣是没给她搜出来?”我往门洞再度探了几眼,仓库方向一切如故,依旧是那几匹马在啃草,四周也没有黑影掠过。

  恰在此时,楼上传来一声钝音,仿佛有个沉重的钱箱被拍落掉地,洒出无计其数细小的物件。天竺菊的脑袋出现在楼梯背后,她向我眨巴着眼,表明二楼也同样没人,所以为保险起见,一人先上,一人待在楼底引为接应。我蹑手蹑脚爬板上楼,同样也是满目通明,几乎所有的灯泡全都开着,清晰显露出一行湿漉的脚印往阁楼方向去了。这表明怪客进得此屋后,沿途扭开所有灯,将每间屋子都看了一遍,显然就是在搜寻什么。

  紧跟着我的脚步,天竺菊也上了二楼,掩身在艾莉森的卧室门板后,端稳了手中短刃。我竭力按捺住内心彷徨,朝着阁楼步步而去。这整座楼,最该亮灯的破屋却漆黑一片,如果附近都不见怪客,她多半是察觉到声息,同样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伺机待发。

  “好吧,先送你颗雷鸟尝尝!”在门洞前站定,我掷出玻璃泡,独独不按火门。一蓬核弹爆炸般的白光腾起,亮度及得上雷电的百倍,哪怕怪客带着电焊面罩也会被震慑住。我压低脑袋,往最具嫌疑的门板处死命撞击,再一个侧滚翻到阁楼中央,结果依旧是误判,人压根不在里头。这里也同样狼藉满地,乔曼的尸身已被挪走,只剩桌椅让窗外雨露无情打湿。

  “这该死的,白白消耗我一只雷鸟。”望着玻璃碎渣,我心痛得都快哭了。正南的木窗被狂风席卷,狂猛地拍击着窗扉,雨势趁机泼洒进来,将半间屋子淋湿。望着这一幕,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由脱口而出:“窗子为何会是打开着的呢?阁楼对艾莉森来说,是最重要的屋子,爱子乔曼又是面对着风口,不论如何她都会在下雨前锁了才是。”

  想到此,我再度看向那个位置,不由惊出一声白毛汗来。适才还空无人影的皮椅,此刻正背坐着一条身影,冲那宽阔的肩,挽起的发卷,分明就是农妇本人。她不可能在此,阁楼就豆腐干点地方,且又收拾得那么空空荡荡,任何躲藏的悬念都不存有。

  “你这个装模做样的圣维塔莱,尽给老子整些没用的!”我狂吼一声,将阴削、堕魂斩、毗卢丸等散物一股脑掷出去,各种浓烟和水银液四溅,将这具人形染得五彩缤纷,结果不丢还好,一丢此人居然缓缓撑起身子,面墙而站发出一连串毛骨悚然的阴笑!

  “笑什么?欺负别人家孤儿寡母,你算什么豪杰?”我挥舞安贡灰飞扑出去,打算将之扎个透心凉,哪知脚刚越过椅背,眼前无端腾起一道密不透风的血网。我慌忙用短刃格挡,又踹向自己后膝盖窝,勉力仰倒在地,依旧还是迟了一步。白皙胸脯上立即化出五道血口。

  这是一道暗藏在房梁上的铁网,每条钢丝上都锯开牙刃,撬机用黑色丝绳绑在椅腿上,只要踩到就会当即落下,怪客故意不开灯就是这个缘故!眼前的阁楼不知还有多少机关。

  “妈的,这蟊贼实在狡诈多端,屋子没法待了!”我急速退出去,刚挪到门前,腹腰又挨两记铁拳,这是一种比空气轻,能漂浮半空的肥皂泡,不知由哪里射来,早将往下去的楼梯布得满满。天竺菊声息全无,活像是死了那般,我高喝几声只听得微弱的回应,她在厢屋也同样着了道。我再也顾不上泡沫纷飞,架起双臂护住脑袋,任凭血光四起,几个猛子滚到卧室前张望,却见得更离奇的一幕。傻妞不知何故正被五斗橱吞噬,半扇身子已没入其中。

  “诶?你没事与橱柜怄什么气呢?别乱动,我这就来帮你。”

  见她陷入困境,我忙上前去扯,哪知临到跟前,天竺菊身子立即干瘪了下去,显然又是道障目术。这哪是大长腿,端的是两条扭到极限的握力棒,那股拍击力度可想而知。银光闪过,拦挡的安贡灰不知被抽到哪里去了,抱头的臂弯剧痛,我整个人如血葫芦般飞出了窗外。

  “还好是二楼,顶多滚一身臭泥,总之人是逃出来了。”一种与勿忘我交战的无力感充斥心头,我正等着尾骨摔裂,结果却荡在半空中,早已落入别人布下的渔网里。隔开三五米,吊着另一个狼狈的女子,那是天竺菊,咱俩非但一无所获,并且落下满身伤。

  “可怜哪,没想到獍行穷困到这种地步,就连能卖上俩钱的魅者,也给派来充当炮灰。”鬼一样的奸笑声徘徊于四周,我睁开青肿双目找了半天,方才见到怪客正团着手站在对面楼顶,她腰间挂着布袋,长剑斜靠在腿上,身后的毛月亮将之映得像张黑色剪影。

  我想要呼救,可麦垛背后的泥地空无一人,按照脚印踪迹来辩,迪姐已离开了农庄。话说回来,咱俩噼噼啪啪折腾了五分钟,她在外肯定听得见,却为何没出手相助?只有一种可能。寒风冷雨将她彻底浇醒,迪姐带着对我的懊恼与失望,独自落寞地走了。

  “不可能,黑灯瞎火的,又下着大雨,她一没车二不认识路,能走哪里去?”天竺菊否定了这个看法,从鞋帮里摸出匕首,悲叹一声:“靠人不如靠己,自己找生路吧。”

  “那只是我在抒发心臆,由头至尾都没要她来帮忙好不好,出门前你能料到Dixie在伊腾顿么?见到后你又想过她会一起去破楼么?我真正纳闷的是,圣维塔莱干嘛来农庄?”我使劲挣了挣,探出半颗脑袋冲着对面屋瓦大喝,道:“即便是魅者也够你喝两壶的,你其实很害怕,只会躲在暗处下绊子,生怕交手会掉脑袋,敢不敢放我们下来决一死战?”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胸大无脑?”她三心两意地应着,双眼游离于脚下各处泥泞水洼,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忽然,屋檐下的枣红马长嘶一声,无端骚乱起来。

  她闻讯低头张望,只听得“啪、啪”两声,有人躲在她意料不到的角落里开了火,霰弹破片如飞蝗般扑去,怪客慌忙用长剑去格,肩头和双臂瞬间开了花。与此同时,一条灰色的臃肿身影忙不迭窜出大屋门洞,朝着马厩方向狂奔,那是背上系着乔曼的艾莉森。

  我正看得稀奇,冷不防底下传来天竺菊的声音,她已为自己解了套,正在设法替我破除渔网。就在这短短的回眸之间,大屋的战局再起巨变,怪客挥舞长剑乱劈一气,然后高高跃起,利用自己体重洞穿屋梁,像颗炮弹般直坠到二楼,正对着一堵薄墙拼命乱捅。

  “自己动手吧,没时间了。”她心急火燎地递来匕首,朝着大屋飞奔。与此同时,安顿完僵尸的艾莉森也从背后仓库出门,端着把鸟枪过来助战。见我正在折腾,便发一声喊要我压低脑袋,一枪打烂麻绳。伴着这股力我滑出渔网,一头栽进泥水中,紧追两人脚步而去。

  当迫近门洞时,枣红马已挣脱了马辔,朝着俩人践踏而来,冲势之猛,连撞带咬,立即垮塌了一整片草莓棚。这头畜牲细观之下,比起制势还高大强健,也显得更加狂暴,它轰散我俩追着天竺菊又踢又啃,似乎怀着冲天的仇恨。马且如此人更不必说,二楼的薄墙哪经得住怪客刺击,瞬间成了布满窟窿的蜂巢,她后退几步,正待撞破进去,无数火光激射出来。

  “这,难道要拼老命了么?”我趁着枣红马正在纠缠她们,趁漏闯入门洞,噼噼啪啪地快步上楼,当下到曾经的蓝花楹故居,但见得一团漆黑打破墟般的板墙里飞扑出来,怪客冷笑数声,将手中长剑抡得呼呼作响,瞬间将之破成碎末。而在橡胶雨披的背后,紧跟着扑出另一团炫目紫光,那是双目漆黑的迪姐,她像只疯狂的野猫跳到怪客身上,利用体重将她掀翻在地,拧着这颗头不停撞向各种家具。这要是个普通人,估计三两下就得松脱手。

  不过怪客显然不是常人,比我想的更抗打,反借着这股力将她甩飞出来,与我撞个满怀。

  “快跑,这个疯子我们没有丝毫取胜的可能,比起髅龙强了百倍都不止!”迪姐揉了揉胸,一骨碌爬起身,反剪住我的腕子开始奔跑。我急忙往后打出一颗雷鸟设法拖延她脚步。

  “魅者怎会伙同一只骨钩妇跑来搅局?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别想走脱!”怪客抡着巨剑,将玻璃泡打飞掉出窗外,在白光炸开的同时,远处也传响那匹大马的长嘶。她再也无暇相顾我俩,紧跟着翻出窗棂,去周全自己宝贵的坐骑去了。而她身躯消失的一霎那,我注意到一个怪像,那就是这柄光轮般的巨剑,似乎与之前所见,产生了巨大反差。

  “看着点路吧。”我不由恍惚,脚步一滑摔在迪姐背上,她只得驮上继续跳楼,稳当地站在底楼沙发前,扭头埋怨起来:“你怎么比起瀑布公寓时还要弱,气力更是大打折扣。我看你还是别打架了。那个墙脚底下堆着不少猎枪,虽然老旧但还能用,你枪法应该还行吧?”

  “我中了那混蛋的连番陷阱,你看,鼻子和耳朵都在嘟嘟往外冒血,哪还能好?不过,Dixie。”让这张柔软肩背驮着的感觉,早已滑落进记忆的深处,我一把抱住她的脸庞,撒欢道:“瀑布公寓时的感触它又回来了,真是叫人怀念啊,Dixie,原谅我,我不想失去你。”

  “先考虑离开这里再说其他吧,怎么人换了个模样,连性子也跟着一块变了呢?”她将我搁下,手忙脚乱地倒腾墙角的油毡布,翻出手枪步枪各一把递来,说:“要对付那样的怪人,我们大家只能分开跑,利用人数优势和对地形的了解,让她徒劳无功。”

  话音刚落,她便推着我双肩窜出大屋,一头扎进雨幕往玉米地而去。虽嘴上这么说,但却始终牵着我的手,全然不顾被怪客追逐的天竺菊和艾莉森四下奔逃。我挣了几下,那对阴爪就像钢浇铁铸,牢不可脱。眼见自己与她们渐行渐远,我有些急了,叫道:

  “你不是说好分开跑,从各个方向开火吸引她来追么?干嘛拽着我不放手?”

  “因为我不熟地形,对这片庄稼地也没有概念,另外枪法奇臭,而你吃住在此很久了,只能跟着你跑。”她朝背后盲目放上一枪,探头张望片刻,又说:“看,我就是这种水准。那个怪人很精明,不太可能这么轻易上当。我觉得当下最佳抉择,还是先顾全自己吧。”

  “诶?难道你仍记恨在心?Dixie,天竺菊和紫眼狐狸是完全不同的人啊,无耻之徒虽很可恨,但不该连带着她也一块鄙视。否则咱们到此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呢?她闯进门说让我揍她撒气,我不也没起来么?这次太冒失了,什么都没说好就贸然进农庄。”她心不在焉地抬手看表,问:“Krys将车开走时究竟说没说过还要还回来啊?我丝毫不记得了。如果车不到就只能骑马,但我也从没学过,这可怎么办才好?”

  “那你至少松开手吧,不然的话我背着枪又有什么意义?”我急得六神无主,眼见自己陷在一人多高的庄稼地里,方向感全无,四周又都在闹动静,只得盲目地举枪乱瞄。

  “我看还是报警吧,农庄这么大,谁知道她药叶子究竟种在哪片,这可是人命大事。”

  趁着她正在翻口袋,我瞅准机会挣脱出去,朝着火光漫天的方向狂奔。雨丝冲刷得人双眼睁不开,满头满脑都是滑腻的湿水,我重复着跌倒、爬起再跌倒这三个过程,不知不觉绕到了玉米地边缘。此刻别说是偷袭,就连扶正身子都做不到,胸膛填满淤血,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我正打算稍事休息,就听得背后阵阵风起,原来是迪姐抓着手机快步追来。

  “不,我只想跑到开阔点的地方喘口气,庄稼地深处太令人窒息,你电话打通了么?”见她面容愠怒,我只得避开直视解释道。然而她并不打算停留,在我面前稍纵即逝。望着这幕奇景,我不觉满头雾水,自语道:“这什么意思?是要我跟她跑还是留在此地等她?”

  仅仅只过了五秒,这个答案便出现在面前,怪客不知何故丢开天竺菊和艾莉森,反追着我俩而来,刚抬起手她已杀到面前,我只得拿猎枪当烧火棍,照准她面门拍去,随即松脱手又箍住此人水桶腰,借着冲劲将之掀翻在地。此举顿时激怒了她,蒙得严严实实的脸庞只露出一对大眼,瞳孔中两道光轮熠熠生辉,她果然是名训练有素的圣维塔莱。

  这种眼睛叫做隔世之眼(Separater),剥离虚妄与谤法,区分诅咒与邪恶,是审视世道公正的砝码,据信一道光轮能看透人的三世,两道光轮可以看透五世。只有具备这种前世宝轮者,方能成为圣维塔莱。那么一来也间接说明,之前与她同行的俩个也同样是圣维塔莱,故意伪装成圃鹀纠察队,她们跑来佐治亚想干什么?

  怪客的巨剑压在身下拔不出来,情急之下拧住我马尾拖翻在地,一把扯下腰间的麻布袋砸来。布囊里不知安的是什么,好似两块铁陀,我只被抽中一轮,随即失去了知觉。她见我像滩烂泥歪倒在地,这才恨恨地站起,照准我腹部又是两脚,将猎枪全部拍烂,叫骂起来。

  “我三番两次放你活路,却总在一旁纠缠不清,真以为我不敢动魅者么?那是因为杀你们这种弱质女流毫无价值,只会留下恶名。”说话间她拔出巨剑,便要照准我脖颈斫砍。

  “等等,咱们是盟友啊,我是,我是扎比.戴尔的女友。”见事情急了我当即认怂,与之盘起道来,将头脑中能记得起来的人名报一遍,而男性的圣维塔莱我只知道无式者。

  “扎比.戴尔是谁?”闻见我在喊,她果然停下手,僵木地站在原地,口中啧啧称奇起来。仅仅只是迟疑片刻,她又再度暴跳,抡舞着巨剑,叫道:“开什么玩笑!”

  一道紫色炫光从斜刺里猛然窜出,两相肢体一接触,怪客便被扑飞出去八丈远,扭打滚翻进了玉米地深处,糟蹋尽大片上好的庄稼。那人来不及提防,身上揣着挂着的物品洒落满地,就连那柄巨剑也甩落在泥泞里。换句话说,此刻的怪客手无寸铁,那么骨钩妇的铁拳足够她喝上一壶的。兔跃鹘落机会不等人,稍纵即逝。我狂啸一声,也扑进乱斗之中。

  然而战况又一度出乎我的预料,铁婆固然凶猛,但这个英勇无比的怪客气力更胜一筹,俩人拳来脚往,速度快到分不清彼此,连雨幕都泼不进。即便我闯到近处也是枉然。正在寻机参入,如墙般的玉米杆子被人分开,另一个闻听骚乱之人赶来助战,那是天竺菊。

  当见到牙口裂到耳垂,无尽骨刺倒竖的迪姐,她也是大惊失色,从不曾想前后的区别那么大,那么温婉的女人,也能化为残暴野兽。可天竺菊即便赶来,也只能与我一样围着看,迪姐渐渐不支,被怪客压制在地,她那两只钵盂般的铁拳就要照面狠砸,我彻底慌了!

  “住手!你若将她杀了,就等着将牢底坐穿吧!她是媒体界的名人,你不知道么?南部诸州无人不识!”也许是我的话震慑住了怪客,她垂下双臂,趁着这个机会天竺菊赶紧将迪姐抢了出来,我则双手叉腰,进一步威胁此人,叫道:“你还能往哪逃?到那时将会有无数警车在背后追击,到处设下关隘搜捕,你就连亚特兰大都到不了!好好想一想吧!”

  “少废话,结成钢铁玫瑰的困阵,将她围起来!”天竺菊却在一旁破坏气氛,挥舞着安贡灰叫道:“既然她是圣维塔莱,就用圣维塔莱的斗阵收拾她,这叫以彼之道还诸彼人之身。”

  钢铁玫瑰,为女性圣维塔莱格斗逆三角位。它分作一正两副,双副站前,头引靠后居中。相传此阵最早由维京人创立,当男人挺枪举盾出海征战四方时,流寇们便聚集起来,专以剽掠海民作为营生。吃尽苦头的维京女人们,渐渐有了对策,利用自己人多的优势想出这种斗位。单个强盗要面对一群,领略来自四面八方的击杀,往往手忙脚乱之下,便被戳死阵中。

  “你们怎会知道骷髅暗礁的底细?女圣维塔莱本就稀少,世间从未有过三名以上的剑士围歼顽敌这种事。”怪客被困在垓中,已失了搏杀之心,慢慢垂下双臂,高声质问起来。

  我朝远处张望片刻,又与天竺菊互对眼色,当确认艾莉森不在附近,方才放心大胆地应答,道:“早就告诉过你,大家都是自己人,偏要那么固执,你得付咱们的医药费。”

  两分钟后,我等三人与之解除了戒备,一同往大屋回去,沿途帮手捡拾杂物。我瞥了一眼长剑,果然与之前有了极大区别,不仅剑身多出几截而且铁色更加黝黑,显得沉重无比。信手过去提了提,果然如焊在地上般纹丝不动。能将它抡得呼呼作响,可见此人膂力惊人。通过简单对答,我方才搞清怪客忽然调头来追击我们的原因。原来那匹枣红马被艾莉森引到了附近沼泽前陷没双蹄,她瞧见我和迪姐背着猎枪,误以为我俩这是打算去射杀坐骑。

  “美人蕉姐妹带伤,即便待着也只会拖累大家,所以我让她骑马先离开了。”天竺菊对我连连摆手,让我不必在意艾莉森,尽可以放心大胆地交涉。

  我走向那口沉重的布袋,不免对它好奇起来,鼓鼓囊囊的好像塞着两只西瓜,却又比水果要结实,那会是什么呢。颤颤巍巍抖开,我只看了一眼,怪叫随之响起,被惊到嘴角哆嗦。这口麻布袋里哪是什么西瓜,端的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面目被乱发覆盖,并被人用剑扎透。

  怪客见丑事败露,忙飞奔上前扎紧口袋,重新挂回腰际,恼怒地瞪了我一眼。

  “这两人是你杀的?”我慌忙避开她的双眼,继续往后退却,问:“这些是什么人?”

  “我的伙伴!前一个雨夜她俩遭人暗中偷袭,英勇战死而成了怪物,我只是在清除痕迹,防止它们肆意壮大荼害本地城镇罢了。”她朝远处扬了扬手,说无头尸身就在附近。

  原来埃奇希尔之战当晚,与她同行的俩人在不同地点被人袭杀,凶手作案后逃得不见踪影,等到怪客赶去,死者已经化妖,她追来公路小镇,除灭了其中之一,毁尸灭迹后打算去河口将另一只也斩杀,却被莉莉丝们缠上,等到脱出重围那东西早已爬走。因此连日来她都在追踪,无意间闯进了农庄,一番死斗后斫去脑袋,冷静下来不由生疑,为何它们都往这片庄稼地而来,难道绯红山庄内暗藏着什么祸端?故而闯进孤楼调查,由此惊扰了艾莉森。

  我扶着迪姐踉跄地随她而去,走出两百大步来到河滩,淤泥池前果然倒着一具体长四米的爬虫,浑身上下像被柏油浇透,淌出来的油污将水坑染得一片漆黑,已经死去多时。此物虽与不久前见到的髅龙相似,却不是同一种东西,显得骨节更加粗大,且还有手有脚。

  “你是在拔龙骨么?”迪姐只扫了一眼,不由惊得面容煞白,叫道:“这分明是白原鲈形虫。光摘走脑袋是没有用的,得赶紧焚化它才是,否则将白忙一场。”

  “是的,算你这只铁婆有点见识,如若不除它就会结巢,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是所有器物全都折了。”她装模做样地翻口袋,自语道:“我明明记得还有萤火虫,但放哪去了呢?”

  “闪开,交给我来处理好了。”迪姐让我俩退去身后,浑身透出一股黑气,那具蟠龙尸骨顿时无名火起,勃勃燃烧起来。怪客对此感到纳闷,她说能保留自由意识的骨钩妇,从来都不曾见过,正待问明详情,天竺菊阴着脸缓缓走来,冲我招招手,似乎有话要说。

  “这是那人忘拿的,你仔细看看,是否很眼熟?”一只玉米烟斗抓在她手中,确实似曾相识,然而我左思右想,怎么都记不起在哪见过。她恼怒地用肩撞开我,将东西递给怪客,忽然冒出一句怪话来,问:“你与泅水之星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他的东西会在你身上?”

  “你怎会知道我的谐号呢?难道我曾自报过大名么?肯定没有,我就是泅水之星。”

  “什么?你是泅水之星?可那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啊?并且早就战死了!”怪客平淡的应答,如晴空霹雳将我俩震惶当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此人在三个月前率领一支圣维塔莱在地底阴蜮全军覆灭,只有正直者一人侥幸生还,岂会死而复生并且性别都变了?

  “你俩确定见过我吗?别是将他人搞错了。”她跨上枣红马,伸手接过烟斗,笑道。

  “那我来问你,这把能当皮鞭甩的长剑,是不是叫做梅萨路信典?而你的真实名字,难道不叫瓦莱松么?他悲惨死去时,足有百多十人亲眼目睹。”听着她的讥笑,我偏不信邪,上前一步扭住马辔,叫道:“抑或是谐号无法注销,又让其余的圣维塔莱撷取?”

  “你俩认错人了,我名唤O’Reilly,长剑并未取名,不过你刚才说的词却叫我眼睛一亮,是个好名称。圣维塔莱的谐号与你们獍行差不多,人死划除永不启用,天下只有一个泅水之星,那就是我。快快松手,小拽女可是会乱咬人的,给我闪开。”

  怪客高喝一声,跃马扬鞭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与此同时,公路彼端传来汽车喇叭声,三、五辆车开进了农庄,其中就有男人那辆涂有紫色珠光漆的福特皇冠。

  鸳鸯茶在我离开油站后,回想起莉莉丝内部死了人这些话,感到后怕,为防有失让手下沿路追踪,确保我们不出意外。但他们晚到一步,酷战已然结束,我和迪姐满身是伤,累得只想躺倒,便问他们要了一辆车,将众人打发回去。

  庆幸的是,农庄燃起的大火在豪雨中被迅速扑灭,造就的损失实际不大,大约毁败了一两间房。我们向艾莉森报了平安,为求保险让她还是留在女神峰,自己则暂歇一晚。这场没来由的折腾,不啻否定了起先的设想,病房和山庄遇袭是分开的独立事件。怪客带来的悬念,超出了肢体上的惨痛,这个叫奥莱莉的人究竟是谁?跑来佐治亚所图何意?

  “Dixie,浴室虽又脏又破,但我却很喜欢。”整理出两间房,时间已过半夜,再有几小时天就要亮了。迪姐表示想上女神峰看看,顺带游历周边,我领着她下去冲澡。

  果不其然,她望着毫无装饰的水门汀,蹙紧了柳眉,但见到大池不仅有些意外。这种乡野浴室对于久居大都市的人而言,充满着无穷新奇,冲刷尽黄酱血污,我俩在水里洗衣。她问了我一些日常,随手抓起变色龙,为自己点了支烟,合上眼歇息。

  我也将皮装一丢,趴在她怀中闭目养神,在之前的几周里,这幕情形总会出现在脑海中。我有时会想,要是她在这里,也愿意像别人那样不嫌脏泡澡,那该多有趣。此刻梦想成真,我自是喜出望外,浑身激动得不住打着颤。在呢喃与呜咽中,我将姐妹会的实际情况向她描述了一遍,听完后她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原来侦探所说的是这个原因,果然不能对外声张。那么之后,你俩又有什么打算?这件事牵涉进了这么多人,影响实在太大了。”

  “最迫切要做的,就是去刘易斯维尔搞一场绑票,将那个药店老板找出来。他关系到三十个人的命运,若是愿意配合那最好,若拒绝只能严刑逼供,定要撬开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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