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等了一下午,好家伙,赵忠海没来。

  这是放她鸽子了?

  林诺再打电话到学校,赵忠海得意洋洋的对着电话说道:“想要钱啊,可以啊,你过来,为你那天的无礼跟我道歉。”

  林诺:“……”

  这是个傻子吧?

  “先生,请问我那天怎么无礼了呢?”

  林诺语气极度真诚,“是因为我说你没钱,穷,还爱装吗?先生,你要知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你这个贱女人!”

  赵忠海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

  然后,周围排队等着打电话的学生纷纷侧目,那略带迷惑又反感的眼神仿佛是在质问他,身为当今社会的高素质人才怎么能从嘴里吐出如此污言秽语?

  祝贺轻轻咳嗽两声,“忠海,注意素质。”

  赵忠海咬牙,“总之,你不向我道歉,我是不会付钱的。”

  “那定金我们是不退的哦。”

  漫不经心的语调,仿佛赵忠海说的一切都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

  林诺说道:“先生,我有必要提醒你,如果从今开始三天内不支付尾款,我们将销毁照片,到时候定金和照片你都得不到哦。”

  赵忠海一窒,他没有想过还有这种结果。

  钱都花了,那么多银元,就这么算了,他不甘心。

  可是尾款也是一大笔数额。

  而且,卓诗琴还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将照片拿回来。

  赵忠海开口道:“我不是不给钱,我是让你给我道歉,我就给钱。”

  “那很抱歉呢先生,我在这里十分真诚的为上次说你没钱,穷,爱装的事情向你致以十二万分的歉意。”

  好真诚又好敷衍的道歉。

  毫无真心可言。

  赵忠海快气炸了,偏偏林诺还要十分无辜的再问一句,“那先生,我道歉了,你什么时候过来付尾款呢?”

  啪!

  赵忠海怒不可遏的挂断了电话。

  他妈的傻逼贱娘们儿。

  “你干什么呢?”

  “你这么使劲把电话弄坏了怎么办?”

  “你哪个班的?”

  周围排队的人纷纷对赵忠海表达了不满,赵忠海阴沉着脸,恶狠狠的看过去,跟一头恶犬似的。

  祝贺纳闷极了,这到底是干嘛了?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赵忠海怒气冲冲的离开。

  林诺倒是心情丝毫没受影响,她拿出自己新做的猪肉脯,打开袋子,拿出一片放进了嘴巴里,休息够了,开始打电话找卓诗琴。

  卓诗琴的单人照是最多的,她自然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美丽的新时代女性。

  电话打过去,当然不可能是卓诗琴接的,林诺也不强求让卓诗琴亲自接电话,反而让同学代为转达。

  同学和卓诗琴又不是一个班的,那让人要找卓诗琴同班的同学代为转达。

  那他和卓诗琴同班的同学也不认识啊,又要有个中间人。

  这七拐八拐,一个传一个,渐渐的这话就变了。

  第一个人说的是,照相馆来电话,催缴照片尾款,赵忠海不愿意给钱,问诗琴是要将照片直接销毁,还是她来给尾款。

  第二个人就简化成了,照相馆来电话,赵忠海不给拍照的钱,让诗琴给。

  然后——

  听说了吗?赵忠海带诗琴去拍照,结果拍完了,不给钱,人家要账的都要到诗琴头上了。

  什么?赵忠海和诗琴去拍照,拍完了,两个人没钱给?照相馆要报警察署?

  呸,渣男。你听说了吗?赵忠海装大方带诗琴去照相馆拍照,结果照片拍完了,说没钱,让诗琴自己给,现在照相馆说要报警抓他们两。

  ……

  一个传一个,越传越不像话。

  等卓诗琴听到,已经变成了,赵忠海带她去拍照,结果她虚荣肤浅,拍了好多,赵忠海嫌弃她花钱大手大脚要分手,让她自己给钱。

  卓诗琴惊呆了。

  “赵忠海,你个渣男!”

  她冲到赵忠海宿舍,拿起手里的书直接砸在了他脑袋上,“分手就分手!我卓诗琴不是那种虚荣贪财,死缠烂打的女人。”

  说完,卓诗琴哭着跑走了。

  赵忠海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然后女朋友还飞了,那哪儿忍得了?

  他赶紧追上去,“诗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吧?

  卓诗琴被全校疯传虚荣拜金,花钱大手大脚,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她受不了这个委屈,她一把甩开赵忠海的拉住她的手,“赵忠海,你王八蛋,我们完了。”

  说完,她又跑。

  然后赵忠海又追,“诗琴,你听我解释。”

  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要解释什么。

  “我不听,不听。”

  卓诗琴又甩开他的手,然后扇了他一巴掌,哭着跑了。

  这一巴掌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打在赵忠海的脸上,那么多学生和老师,来来往往,一下把他的火气也打上来了,不就是闹分手吗?

  分就分!

  随便她!

  赵忠海哼了一声,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就走。

  卓诗琴跑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一回头,身后根本没有赵忠海。

  他现在连追都不追了是吧?

  卓诗琴眼泪巴巴地往下掉,果然男人倦了就没有心了。

  卓诗琴伤心欲绝,也没心思上课了,托同学请了假回家。

  香火铺子里,卓母正在叠纸元宝,见到卓诗琴疑惑的问道:“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

  卓诗琴一听,眼泪立刻又掉了下来。

  卓母急了,拉着她坐下。

  卓父在一旁抽着旱烟。

  卓诗琴抱着卓母哭,把事情全都抖了出来。

  卓父说道:“早跟你说了,赵忠海那个男人看着就不靠谱。我和你妈辛辛苦苦供你读书,读大学,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让你去钓个金龟婿。现在大学生金贵,你要是想认认真真找个男人,什么样的找不到?”

  卓父说到这个就来气,他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前三个女儿都不中用,读书不行,找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穷酸。

  好不容易四女儿有出息,考上了大学,那大学还不用花钱。

  你说说,这多好的事了,金贵的女大学生啊,随便攀上个达官显贵,他们卓家就发了财了,小儿子以后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结果这死丫头,带回来一个一看就没多少钱的货。

  脚上踩着的倒是皮鞋,来了三回了,也不知道换一双,估摸着就那一双,根本没多的。

  就只有这死丫头缺心眼儿对那姓赵的死心塌地的。

  现在好了吧?

  穷酸本性露出来了吧,没钱的男人为了钱跟你发脾气了吧?

  “爸,你别这么说他。”

  到底是自己还喜欢的男人,卓诗琴听不得这些话。

  “你还帮着他?”卓父更生气了,他哼了一声,提着烟杆转身进屋了。

  卓母也劝说道:“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你说说你,好好的一个女大学生,真要是认认真真的找男人,能找到个差的吗?这年头女人识字的都少,你乖乖的听家里的话,让媒婆给你说一门亲事,男方家怎么说也有点房子家产,你以后日子也好过,不是吗?”

  “妈,你不懂,现在是民国了,新时代的,拉媒说亲,父母之命都是封建残余,现在讲究新式,自由恋爱。我和忠海就是自由恋爱。”

  卓诗琴扁着嘴,一脸对卓母卓父说辞很反感的模样,“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们现在追求的是爱情。”

  “你倒是追求爱情了,那吃饭呢?你不是说他家境不好,但是也不差吗?现在呢?他为了点照片钱就败坏你的声誉,哪里像个有担当的?”

  卓母食指猛戳着卓诗琴的脑袋,“你说说你,笨死算了。”

  卓诗琴不说话了。

  她如今也觉得赵忠海这事做的不得到。

  而且她是女孩子,女孩子说分手又不是真的要分手,赵忠海这就不哄她了,太过分了。

  她不管,她就是生气,就是难过。

  她就给赵忠海三天时间,三天,他要是不来求她,她就跟他分手。

  就像娘说的,她可是女大学生,这年头女大学生金贵着呢,不愁没人要。

  赵忠海和卓诗琴大吵了一架,心烦意乱,心思也不在上课上了。

  要不怎么说爱情最伤人呢。

  两个人都光顾着谈恋爱了,那一颗心啊,就跟在铁板烧上煎一样,正面煎了反面煎,难受死了,全都没心思读书了。

  就这样两个度过了焦心的三天,都期盼着对方能低下头来哄哄自己,结果谁都没等到,反而等到了警察署的人。

  这报警的人嘛,当然是林诺了。

  照相馆的老板好歹是y国人丹尼尔。

  是外国人。

  外国人在这个积贫积弱的时候在华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警察署一听是有人在外国人开的照相馆闹事,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署长亲自叮嘱两个警员好好帮小姐将问题处理好。

  然后两个警员就将赵忠海和卓诗琴抓到了警署。

  卓诗琴还好,没在学校,又是女孩子,长相标致,警员带着点怜香惜玉的情愫,是把她请过去的。

  赵忠海就没那个运气了。

  两个警员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上课,还刚好是纪行昭的国学课。

  大教室里那么多人,纪行昭正在以《穿越百年华国》为引子,引导学生思考新三民主义之后,华国又该前往何方。

  然后警员就敲门进来了。

  毕竟是纪行昭的课,两个人不敢放肆。

  但是他们执行的是署长的命令,报案的是洋人,那也不敢耽搁。

  纪行昭问:“何事?”

  警员大声的说道:“纪先生,有人报案,说有一名叫赵忠海的学生,没钱还装大佬,跑到洋人的照相馆里消费了二十七张照片拒不付款,署长让我们带他回去和照相馆的人当面对质。”

  话音未落,所有的人齐齐看向赵忠海。

  那眼神,那目光,那表情,在纪行昭眼里就是普通的询问,落到敏感的赵忠海眼里就是嘲讽和质问了。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拼命的想辩解,“纪老师,我没有。”

  他两只手死死的握在身侧,“是那个店员态度不好。”

  “态度不好,不是你不给钱的理由。”

  警员冷冷的看着赵忠海,“走吧,跟我们回警局。”

  众目睽睽之下,赵忠海就这样被警员带走了。

  自尊心碎了一地,然后他还要在警员的押送下走过整个校园。

  身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什么事啊?”

  “好像是欠了照相馆的钱。”

  “哦,我知道了,就是卓诗琴为了虚荣,在照相馆高额消费,赵忠海要分手的那个是吧?”

  “啧啧,这两个人谈个恋爱倒是轰轰烈烈,人尽皆知了。”

  “要我说,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没钱就安安生生的读书过日子。”

  “太虚荣了,咱们学生是来读书的,为的是以后报效祖国,就算有钱也该省下来支援前线战士啊。”

  赵忠海瞬间红了,成为校园里的大红人。

  只是这红得有点黑,红得他碎了一地的自尊心又被踩得稀巴烂。

  “都是那个贱女人。”

  赵忠海咬紧了牙关。

  要不是那个贱女人,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他现在真恨不得杀了那个女人。

  赵忠海坐着警车来到了警署,和许久未见的卓诗琴并排坐。

  林诺穿着浅蓝色的小洋装,坐在另一边。

  见人都齐了,林诺指着两个人向警署的人告状道:“没错,就是这两个人,他们来我们照相馆,我给他们挑衣服,化妆,忙活了老半天,两个人看着挺大方的,拍了二十七张照片,结果却不给钱。两位警察同志,二十七张啊,这胶卷多贵啊。尤其是那个男的。”

  林诺手一动,指着赵忠海,“穿得人模狗样的,还说自己有钱得很,装大款,结果那女的拍了二十七张就开始甩脸色,我打电话给他要钱,他还说我态度不好,让我道歉。天可怜见啊。”

  林诺捂着脸装哭,“我什么都没做,他仗着尾款没给故意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就算了,我都给他道歉了,他也不给钱。丹尼尔先生回来好生气,让我一定要把尾款拿回来。”

  “呵呵。”赵忠海说道:“你不是说,我们不付尾款,你会将照片毁掉,不退定金吗?”

  “我是这么说过,又不是说这么做了就结束了。那还有损失呢?你们必须赔我们照相馆的损失。”

  林诺叉腰哼哼,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是这么回事吗?”警察看着赵忠海问。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但不是这女人说的这样。”

  赵忠海急了。

  这女人怎么这么能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是啊。”卓诗琴也帮腔道:“我们是正常去消费,这女人老阴阳怪气的嘲笑阿海没钱,穷小子,装阔,阿海才会生气的。”

  卓诗琴不说还好,一说,那简直是句句往赵忠海心口上戳刀子。

  眼瞅着赵忠海的脸色就黑成了锅底。

  尤其是警察听到卓诗琴的话,还撇了撇嘴,眼神鄙夷之色丝毫不做遮掩。

  两个穷学生去洋人的照相馆显摆,人家鄙视你们不很正常吗?

  就不说别的,他们都不敢去洋人的照相馆消费。

  林诺微笑。

  虽说仗着这个敏感的时期,洋人在华国地位高,狐假虎威有点不地道。

  不过能阴死赵忠海,就暂时把这点不地道扔掉吧。

  “你闭嘴!”

  赵忠海阴沉着命令卓诗琴。

  平日里交往都是赵忠海哄着卓诗琴,不敢给卓诗琴使脸色,突然一下赵忠海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阴沉可怕又不尊重她,卓诗琴再度感到受到了伤害。

  “阿海,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阿海了。”

  赵忠海第一次觉得陷入爱情这玩意儿的女人是如此的脑残。

  都这个时候,谁要在这里跟她演爱情电影啊!

  林诺再度对警察叫屈,“警察先生,你们可以要我做主啊,我可是良民。”

  你良个屁。

  赵忠海在心里咒骂。

  警察拍了拍桌子,问道:“你们两个人是要赔损失,还是给钱把照片带回家。”

  “损失多少?”

  林诺报了个数字。

  “你怎么不去抢?”

  和尾款就差了不到百分之三,那跟他要尾款有什么区别?

  警察呵呵两声,“不想给,当初就别去啊?装什么装?”

  赵忠海咬牙,“我给。”

  林诺笑,“那你是给赔偿,还是给尾款?”

  “尾款。”

  “哦。”林诺递给赵忠海一个一场得意嚣张的表情,“明天之内我要见到钱,否则你就是诈骗,我要让警察先生抓你坐牢。哼!”

  说完,林诺走了。

  那最后一个哼字格外的娇气格外的小人得志,把赵忠海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等赵忠海和卓诗琴两个人从警局出来,赵忠海停步转身,“都是你,要不是你脑子跟抽疯了似的,非要拍那么多张照片,我们现在至于搞成这幅德行吗?”

  “那……”

  卓诗琴刚想辩解,赵忠海已经完全不理她,大步走了。

  卓诗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好疼好疼。

  明明当时拍的时候他也说好看,也说加,加,只要你喜欢就好。

  现在出了事就知道怪她。

  坏人。

  大坏蛋。

  卓诗琴流着泪回了家,家里卓父卓母又在说相亲,让她赶紧找个金龟婿,卓诗琴烦得很,又回了学校。

  这一回学校。

  呵呵。

  她的名声全坏了。

  警察这一番动静,全校都知道她和赵忠海的事情了,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个拜金虚荣无脑庸俗,只知道最求物质的女人。

  而赵忠海也变成了一个虚伪,装阔,欠钱不还的垃圾。

  卓诗琴想找人解释,可是除了亲近的几个人,其他的人你又不认识,你怎么解释?

  拿着大喇叭一边走一边喊我不是虚荣的女人,还是写篇文章放在告示栏公之于众啊?

  卓诗琴委屈,憋屈又毫无办法。

  赵忠海也是一样,委屈,憋屈,感觉自己简直倒霉到了极点。

  他回到宿舍就把手表翻了出来。

  那银色的手表在阳光下流动着美好的光芒。

  是他最珍视的宝贝。

  搞来搞去,把名声都搞坏了,结果还是要把他的心肝宝贝挡掉。

  赵忠海肉疼得想哭。

  终于,手表进入了当铺。

  他一手抓着手表,不管当铺掌柜的怎么用力就是不肯松手。

  当铺掌柜的笑道:“先生,要是舍不得就拿回去,我这还要做生意呢?”

  赵忠海憋红了眼,还是放了手。

  当铺掌柜看了看估价,“二十个银元。”

  “二十?”

  赵忠海震惊了:“你知道当初我买成多少钱吗?”

  “现在就这个价,你爱当不当。”说着当铺掌柜的将手表扔了回去。

  啪的一声。

  平日里赵忠海连磕碰都舍不得磕碰一下的宝贝,就这么被嫌弃的扔在了柜台上。

  后面的人已经开始催了。

  赵忠海没办法了,只能说道:“当,当。”

  “二十个银元和当票,您拿好了。”

  赵忠海拿着沉甸甸的银元想哭。

  他还记得当初省吃俭用辛苦攒钱去店里将那只手表挑回来时的兴奋。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终于实现了梦想,成为城里人了,再也不是乡巴佬了。

  而现在,二十个银元就买走了他的一切。

  他的梦想彻底碎了。

  赵忠海拿着银元去照相馆将尾款付了,林诺白了他一眼,“早点给钱不就好了吗?”

  说着,林诺将照片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赵忠海拿起照片,恶狠狠的对林诺说道:“华国国土沦陷,正在生死存亡之际,而你这种人,却帮外国人做事,这属于卖国,你迟早会有报应的。”

  说完,赵忠海转身,昂首挺胸的走了。

  林诺对996说道:“他有病吧?”

  给外国人打工就叫卖国了,那赵忠海前世去洋行工作算什么?汉1奸,还是二鬼子?

  傻叉,不能这么便宜他了。

  林诺直接转身进去换了破旧的衣服,又把脸上的妆卸了,取下假发,将蓝布绑头上,把照相馆暂时休息的牌子挂出去,然后出门了。

  赵忠海将照片从信封里拿出来,一张又一张的看着。

  漂亮,太漂亮了。

  照片里的卓诗琴是真的漂亮。

  而到现在为止,他在卓诗琴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了,连嘴都没亲到,就牵了个手。

  赵忠海暗恼,这也太吃亏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赵忠海掂量了一下包里银元的重量,还剩了一些,够后面的生活了。

  要不买一枝玫瑰去哄哄卓诗琴?

  卓诗琴是一个浪漫的人,很好哄的。

  或者,去看哪里有野花,野花更浪漫,还不花钱。

  赵忠海正一边衡量着是玫瑰好,还是野花更好,一边数着手里的银元,忽然,人群中冲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诺一把抓住赵忠海,“相公,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

  林诺一脸焦急,“小光……呜呜呜,小光出事了,生病了,在医院,医生说要动手术,要交钱,不然小光就没命了,相公你有没有钱,快,快给我钱,小光可是我们的儿子啊。”

  林诺说着,一把抢走赵忠海手里的银元,转身就跑。

  “相公,我先去救小光,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赵忠海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又被洗白了。

  不对啊,哪家医院,什么病啊?

  赵忠海想问个清楚,却已经没人了。

  “该死!”

  赵忠海觉得难受,怎么就这么巧,这个时候小光生病了?

  什么病要五个银元?

  一个不行吗?

  林诺那个蠢女人!

  赵忠海觉得自己跟林诺那张脸那个长相的女人简直相克。

  前有照相馆的洋气女人坑他的钱,后有林诺这种土里土气傻不愣登的女人把他最后几个银元也给洗白了。

  怎么能这样?

  赵忠海想哭,那可是他当手表得来的二十个银元啊。

  现在怎么办?他好像真的快一无所有了。

  赵忠海站在马路上,手里死死的抓着那厚厚的一叠照片,这是他最后拥有的了。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绝对不能再失去卓诗琴。

  赵忠海立刻转身去郊外摘野花。

  晚上,纪行昭回到家,坐在书房内,拿起新一期的《新城日报》看起来《穿越百年华国》。

  《穿越百年华国》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几日的更新已经接近尾声了,而今日的就是最后一节了。

  前几日的小说,它带领着读者的视角,跟随路光明见到阮楠竹,看着阮楠竹读书,上学,毕业,谈恋爱,工作。

  路光明见到了光明,然后每次都会在回忆与现实中来回穿梭。

  阮楠竹生活的那个华国,她是那么的幸福,家人和睦,父母恩爱,高考后上大学,读完了大学,思考的是考研,还是考公务员,烦恼的是今天不想做饭,要不要点外卖。

  阮楠竹大学毕业那一年,还去了毕业旅行,当一名背包客,路上偶尔会蹭别人的车,偶尔会做飞机,做火车。

  有时候住贵一点的旅馆,有时候住便宜一点的青旅。

  无聊时,玩玩手机,看看小说,刷刷短视频。

  据说那个短视频好像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就像电视一样,但是比电视节目短很多,每个人都可以上传分享自己的心情和身边的事情。

  然后阮楠竹在旅途中遇到了自己的男朋友,两个人谈恋爱,开始烦恼要不要买房,首付多少,分期多少。

  他们的生活真的很真实,那个华国并不是尽善尽美的,阮楠竹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和男朋友也会有生活的压力。

  但是,相对于现在每天都在担心国土沦丧,自己沦为侵略者刀下亡魂,被国民政府各种残害来说,真的真的真的让他非常非常的向往。

  路光明看着阮楠竹,想起了自己曾经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因为他家道中落,被父母逼嫁给一位麻风病的老人当小妾,两个人反抗无果,最后在成婚后不久,未婚妻也感染上麻风去世了。

  当时路光明的未婚妻还怀着不到三个月的身孕。

  而现在,阮楠竹可以自己做主自己的婚姻。

  纪行昭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最后的结局,阮楠竹身带路光明去了国庆阅兵。

  看精神抖擞的士兵整齐划一的走过,战斗机在天空中威风凛凛,震撼世界,也震撼了小说内外的所有人。

  然后是阮楠竹的婚礼,她身穿洁白的婚纱在酒店中嫁人,婚庆主持说着各种喜庆的话。

  然后她换上秀禾服和男友一起出来敬酒。

  中西结合的婚礼。

  路光明一直静静的站在不远处,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他的身形一点点的消失。

  然后他回到了死前的那片尸山血海中。

  这一次他笑了,他在心里说:“秀秀,你的来生很幸福。”

  至此,所有草蛇灰线一点点的浮现在纪行昭的脑海。

  原来,阮楠竹就是路光明曾经被逼嫁人死去的青梅竹马。

  原来,那是上苍给予路光明最后的温柔,让他看到百年华国昌盛繁荣,让他看到自己深爱的人已然可以幸福一生。

  路光明在死前路过了光明。

  纪行昭放下报纸,拿出剪刀,将最后一章节剪下来,贴在笔记本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夕阳,如果路光明真的存在,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应该死而无憾了吧?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亦可死而无憾了。

  这时,王妈过来敲了敲门,“大少爷,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纪行昭收回视线,“我知道了。”

  纪行昭来到纪老夫人房间,纪老夫人躺在床上,“儿子,娘知道娘擅自作主给你娶了妻,你不高兴。但是如云是个好姑娘,她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这人都娶进了门,你不要因为娘迁怒于她。”

  “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

  纪老夫人生气的说道:“你没有,你为什么不进如云的房门?她是你的妻子。”

  “她不是。”纪行昭疲惫的说道:“娘,我没有和她拜过堂,更没有和她登记,是你擅作主张,找人替代我和她拜了堂,如果要是潘小姐是谁的媳妇,那她是你的,不是我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听到纪行昭冥顽不灵的话,纪老夫人更生气了,“你说说你都多大了,二十五了,以前的到你这个岁数孩子都打酱油了。你是一点不着急,可是娘急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是不尽早结婚生下一儿半女,娘怎么向纪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娘。”纪行昭深深的看着纪老夫人,“你也是女人,你想想爹还在世时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爹在世时除了你,娶了五房小妾,你为他操持家务,他有感激过你吗?娘,你回想一下二三十年以前,你也说过,那时候你年轻,最渴望的就是从内宅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每次爹一回来,只能羡慕的听他说一说南北之间有什么差异,那塞外风光又是如何。”

  纪行昭叹了一口气,他尤为讨厌一儿半女,传宗接代这个说法。

  在他看来,男人女人都能传宗接代,但是他不在乎传统接代。

  纪行昭说道:“娘,一儿半女,为什么儿子就是完整的,女儿就只能算半个?为什么女子要裹脚,男子不用?为什么你和如云就不能去学堂读书,只有男子可以去?娘,你年轻时也向往过自由,期待过爱情,为什么现在年岁大了,反而开始推崇起包办婚姻了呢?”

  “好啊,你现在有本事了,能耐大了,开始训起娘来了?”

  纪行昭:“娘,我在和你讲道理。从为人处事上讲,晚辈需要尊敬长辈,感激长辈对社会与国家的付出,但是在讲道理的时候,人人平等。老师和学生平等,先生和力工平等,男人和女人平等,长辈和晚辈平等,因为道理不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改变,它放之四海皆准。”

  “你就是被那些西洋玩意儿给祸害了。”

  纪老夫人那个悔啊,早知道当初就不送行昭去海外留学了,这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连祖宗的规矩都给忘了。

  “这不是西洋玩意儿,这是道理,是真理。”

  “哎哟,哎哟。”

  见纪行昭仍旧十分固执,丝毫听不进去自己的劝说,纪老夫人开始捂着胸口叫疼,“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娘病了,娘快死了,你却连娘想抱孙子这么一个心愿都不愿意满足。行昭,你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怎么就不记得孝道两个字呢?”

  王妈也劝说道:“大少爷,大夫人温柔贤淑,到底哪一点让你不满意?就算你不喜欢大夫人,你也考虑考虑老夫人啊。老夫人身体不好,最近还总操心你们的事情,你是想逼死她吗?”

  纪行昭起身,跪下,“娘,儿子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听你的,但是唯独这件事情不行。儿子不喜欢潘小姐,儿子可以认潘小姐为妹妹,将她重新许配,但是绝对不能接受他。儿子想要的是灵魂伴侣,自由恋爱。”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纪老夫人无奈了,“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娘给你去找,都纳回来做妾还不成吗?”

  纪行昭脊背笔直,“儿子喜欢的是两情相知,如果我们相爱,她可以美丽娇人,也可以外貌不扬,她可以花月富贵,也可以清贫独立,她可以是单纯少女,也可以是离异妇人。只要我们相爱,她可以是任何样子,当然,因为相爱,我们心意相通,我相信她不会愿意轻贱自己做妾,我也绝对不会提出这样折辱她的要求。我们相爱,她就是我的妻子,一辈子唯一的妻子。”

  “你——迂腐!”

  纪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纪老夫人气喘吁吁的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她不是个花黄闺女,不能生儿子,你都愿意了?”

  “只要我们心意相通。”

  “你——”

  纪老夫人拿起一旁的茶杯砸在了纪行昭身上,“你给我滚出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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