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春县城方圆三里,有百姓近三万户,平日里这些数目的百姓居住自然是不嫌拥挤,院子开阔的的人家还能开出几垄菜园,省些菜钱,但是如今却没有这般宽松了。

  城外涌进来不少乡民,有本县诸多乡村的土著,也有周边几个县城的住户,所以最近几日,县衙最繁重的工作就是安抚这些难民,还要紧紧的盯着那些泼皮无赖之类的不法之人。

  这人一多,防疫医疗就变成了头等大事。县衙紧急组织了全县十几家药房医馆,再加上逃难过来的不少民间大夫,总算是没让本就起了苗头的疫病扩散起来。

  洪记药房外,不少乡民排着队等候看病,听说这里是县城里看病最公道的医馆,贫苦之人,自然是最关心价钱。

  药房内忙得热火朝天,但是在内堂里,洪广正这个药房的老板正在着急的和两个小姑娘说着什么。

  洪广正一臂已断,但是说话间的气势却丝毫不减:“两位尊者,现在正是返回山门的好时候,外界正乱,两位无论是御剑还是用法宝回山门,都不会有人注意,若是真的拖到了那些妖邪进攻县城,就太麻烦了。”

  李天兰此时一点慌乱都没有,还是那么一副白衣胜雪的模样:“洪师兄稍安勿躁,我和无瑕师妹这次带着不少宝贝,飞天梭尚在,自然是没有危险的,就算是有金丹老怪袭来,也可自保无虞。”

  “飞天梭?那是什么法宝?”洪广正层次太低,自然是不知道那是何等法宝。

  小师妹接话道:“临行之前,我父亲给我的代步之物,上品灵石才能驱动,一呼吸之间,差不多能行千丈,只要不是元婴宗师,没人能追的上的。”

  洪广正自然是满心的不相信,毕竟上品灵石他平日里见都没见过几回,手里唯一的一块上品灵石,还是准备在事出紧急之时用作回复灵气的宝贝,这等灵石怎么会用作代步之消耗?还有一息千丈这等速度,他连想都想不到;至于‘除了元婴,谁都追不上!’这种话,他更不敢信了。

  李天兰说道:“听说这次祸事是因为山间野兽被几个妖将驱使而来,不知在这之前,是否有这种事发生?灾害几何?伤亡又怎样?”

  洪师兄回过神来,答道:“几十年之前有过一次,不过我没有经历过,不太清楚其中关窍,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些野兽所过之处,必然无人生还。”

  “几个妖将而已,难道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宗门里的那几只镇山兽哪个不是化形妖兽,那只老乌龟还是元婴后期的幻形大妖呢?也没见它们怎样,果真是穷乡僻壤,几只小小的妖将就能兴风作浪。”小师妹鄙夷道。

  李天兰轻声说道:“师妹勿要乱说,咱们玄天宗乃是天下有数的大门派,宗门之内金丹宗师不知多少,元婴大宗师也是实力强劲,那些镇山大妖自然不敢造次,但是整个商国灵气稀薄,这云州更是如此,故而难以培养强力修士,所以此地修行界势力很难和妖修抗衡。之前你没有告诉我你有飞天梭这等宝贝的时候,我都有过撤回宗门的想法,真要是有化形期的妖修,或者金丹期的邪修,你我定是难以抵抗的。”

  李天兰轻轻的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你我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凡人百姓?”

  “哼!就是他们太弱小了!”

  李天兰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即使是很不服气的小师妹也不能反驳,只能转过头去。

  洪师兄问道:“那尊者的意思,难道想帮助这几万生民,抵抗妖修和野兽的进犯吗?”

  李天兰朗声道:“这是自然!凡人界就是咱们修行界的基础,自然是不能让那些野兽肆虐,况且大家都是同族,更不能袖手旁观了,真要是作壁上观,和禽兽何异!”

  洪师兄还没有回话,远处就传来一声赞叹:“说得好!”

  声音从很远处传来,清澈有力。

  从药房正门走进来一个人影,身长貌秀,器宇不凡。

  李天兰一看见来人,也不再坐着,起身拱手道:“在下青莲剑祖座下八弟子李天兰,见过董师兄。”

  来人正是董方玉,此时他身穿的并不是之前的县令官服,而是一身白袍,袖口上绣着三朵青云,和李天兰师姐妹的装束只是男女有别而已,这就是玄天宗内门弟子穿了万年的传统服饰——‘青云服’,全称‘凝心、静念、平气、摒息、观宝自在、七峰宝山立厚土,三朵青云望天穹——长袍’。(这名字真好,水字数太爽了。)

  “见过李……师妹!”董方玉也有些不适,说起来,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和修行中人打过招呼了,感觉十分生疏。

  那个小师妹也有模有样的自我介绍道:“在下青莲剑祖座下九弟子白无瑕,见过董师兄。”她之前并没有见过董方玉,但是也在师门内听过他的事迹,什么‘万年一见之绝世天才’、‘通天慧根’、‘化神之前修行无阻、无碍、无壁障之绝强法身’之类的流言,当然最著名的就是‘现在的练气大宗师与未来的无上炼器大宗师’这个听起来就十分夸张的说法……传来传去,他已经是玄天宗的一个传说了,就算是他后来为情隐居这等被无数修行之人看不穿的行径,也被无数弟子称道议论。

  董方玉一听‘九弟子’,就生出了一些怀疑,因为那位元婴后期的青莲剑祖白清风可是说过生平最多收九个弟子这样的话。若她未说假话,也就是说这小姑娘是他老人家的最后一个弟子?她又说她姓白,难道是他老人家的子嗣?

  “难道……你是白师叔的女儿?”董方玉试探一问。

  “自然!”小丫头很自豪的承认了,在她看来,面前这个被传扬的神乎其神的董师兄,也不过如此罢了,直到现在不也是没有到金丹修为吗?如此想着,浑然不顾她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练气期的小修士,便语气之中满是傲然。

  董方玉没想到这位居然是青莲剑祖白清风和碎星真人李念秋的女儿,那两位可是天下成名已久的元婴真人,怎么会派他们的宝贝女儿来这穷乡僻壤之地,难道是想请自己回山?但是边上的那位洪广正,自己却是认识的。自从自己隐居,这一位就负责看护自己,既是监视行踪,也是暗中保护。自己和他虽然没正式的见过面,但也是暗中有过一些接触的,也算是老相识了,有他作证,那两位应该身份属实。

  “两位师妹,你们真的打算留在这里保护此地数万百姓吗?”

  李天兰笑了出来,笑容之美溢于言表:“当然了!若是有性命之危,自然是要退避三舍,现在连个妖帅都没有,我们敌不过,跑便是了。”

  白无瑕倒是语气不善道:“我们不是还有董师兄你吗!想必董师兄定能护我们周全。”

  董方玉对白无瑕语气中的嘲讽和讥笑丝毫不在意,那小姑娘也就十二三岁年华,他儿子董仲生都不见得比她小,所以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些许不满呢!平日里董仲生那个淘气小子也没少气他。

  “据我所知,这县城之内还有两个炼气期的修士,不过修为甚低,至于其余的人,根本没有战斗的实力,所以,还请李师妹和田师兄到时候助我却敌。”

  白无瑕小丫头立马不高兴了,因为她又被无视了。

  ·

  县城的南门,有着不少人在排着队,等候进入县城,众多等候的人都是面带焦急,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般。

  这些逃难的人,携家带口,背着或大或小的包袱,有的推着小小的车子,带着家里值钱的宝贝。虽然他们知道山间的野兽就算是入侵了村子,也不会偷他们的瓶瓶罐罐,更不会烧他们的粮食房屋,但是只有把这些家当带在身边,他们才能放心。

  逃得快的,早已经进了县城,逃的慢了,恐怕只能进了兽嘴。

  天上飞着好几只大鸟,恐怕就是那些妖兽派出来的斥候,这些逃难之人所有的行踪,都已经暴露在妖兽的监视之下。

  远处的天际,本来就是残破中透露着一丝死寂的颜色,但是忽然之间,林中的飞鸟就好似炸了窝一般,猛然飞了起来。

  鸟鸣不止,杂乱的声音更显得天地之中无比的惶然。

  城门口顿时乱了起来。

  “快进去!快进去!”

  “那些怪物追过来了,想要命的往里面挤啊!”

  “跑得慢了,连个全尸都没啦!”

  所有的难民都开始往城门里挤,但是城门也就那么大,越挤,就越进不去,最后拥堵在小小的门洞之内,就好像被捆好的一捆稻草。

  “休得慌乱!”

  “休要拥挤!”

  衙役们一个个扯开了嗓子乱吼,但是却于事无补。

  后面的人开始无端慌乱起来,也顾不上前边拥挤的十分严重,就好像那些衙役就是在诓骗他们一般。

  连那些瓶瓶罐罐都不要了,连怀里抱着的孩子也理不得了,就像是疯了一样。

  那些本来还算镇静的衙役和兵丁,在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涌出的那一片黑色之后,也都陆续紧张起来。

  这种慌乱像是会传染的瘟疫一般,就连城内的人也开始莫名的紧张亢奋。

  乱了、慌了,也就麻木了。

  那一片黑色越来越近,城门外的难民也绝望的哭起来。

  传说这次灾难,就是无数的山间猛兽所引起的,听说还有妖怪出现。

  对于他们这些寻常凡人来说,印象中的妖怪无非就是长脖子、尖爪子加上一张铁青的脸的人,实际上没什么好怕的。但是那些山间猛兽,他们可是真的见过。

  他们不知道,此时他们的状态就好像是那群被陷阱困住的野兽,愤怒、恐惧、茫然、慌乱,有些不同,但是神韵上大抵相似。

  有的人还在疯了一般向里面拥挤,有的坐则在地上失声痛哭,有的却在茫然无措。

  那一道黑色的痕迹走近了,却并不是他们想法中的那些猛兽妖魔,而是另一群难民,无非是数量太多,官道上走不开,才显得黑压压一片,好似潮水一般。

  新的难民数量真的是太多了,恐怕有几万上下,行走的急了,地上尘土飞扬,就更像是兽群在奔袭。

  看到挤得受伤的自己、看见被吓得尿裤子的自己、看见摔打了家中宝贝的自己、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城门口的难民们纷纷怒骂后面赶来的人,只是因为他们更加的弱势。

  ·

  处理了来自于白霞县的那些流民,李浩然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听那些难民说,数万人用了几天时间,凭借双脚走了一百多里路,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贸然生事,也算是了却了不少麻烦。

  他看了看那个带领难民逃生的精壮汉子,感觉有些面熟,问道:“请问阁下现任什么官职,能梳理数万人迁移,可算得上大功一件,我也好向县尊说明原委,为你请功。”

  那精壮汉子则毫无疲惫之色,拱了拱手道:“李兄别来无恙,可还记得鬼门关山道前的赵东南?”

  说话间,便黑云密布,显然是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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