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暂时从后宫撤出了来,骏猊看了看余妙瑾:这回总行了吧?

  余妙瑾哼了一声:“大人,您也随我走一趟吧?”

  看这意思,大概是怕他扭脸就变卦,骏猊只得笑笑:

  “成,您说了算。”

  于是余妙瑾与骏猊一前一后便往永乐殿去。

  秋风萧瑟,两个人一同走过长长的永巷。高耸的金瓦红墙,满眼皆是热烈的大红色,在北方深秋的凉风中却显得毫无温度。

  余妙瑾面色凝重,心里暗自揣测那宫女到底能惹出多大的祸端。

  无非有两种结果。

  现在朝廷正专注于修书之事,皇帝更是亲力亲为地时时督导。以那个十五岁小丫头浅薄的人生阅历,就算样貌上能与雪河有那么一点神似,想要勾引皇帝,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失败之后,无非就是被斥责一顿、贬黜出宫,再严重些就是杖责或是杀头,但绝不至于闹得整个后宫都不安宁。

  那么,更糟糕的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她得逞了,如愿受到皇上的宠幸。据余妙瑾对覃柏的了解,以前在王府时,他就算装也要装出好色的样子,但是如今完全没有必要了。他绝不是个会被声色所动的人。若是换作寻常的帝王,事后通常会封赏那宫女,就算不加恩宠也至少会善待她。

  但覃柏肯定不会。

  他和雪河在一起时所表现出来的痴迷和宠爱,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对专情男人的定义。为了忠于他们的爱情,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穿过三四道宫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永乐殿前的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宫女,像一群惊恐万状的待宰羔羊。

  余妙瑾见了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覃柏对付大臣们从来都是毫不留情,但对于皇后和后宫的女人还算客气。而今天这种情形,使余妙瑾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宫闱中的女人,都是要靠皇帝的恩宠才能生存的,所以为了争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只可惜这次她们真的是搞错了对象。后宫女人们那些小伎俩,只要不太出格,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尚可装作不知;但若是太过越矩的话,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今天的状况,看来十分不好。

  不断地还有锦衣卫将绑着的宫女从宫门中带出来,推推搡搡地送到广场上。女孩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妆容不整,发髻散乱,境况十分凄惨。

  “您要是方便的话,就劝劝皇上吧。”

  在殿外候旨的时候,骏猊小声说道:“就算是哪个伺候不周,他有起床气,闹成这样也未免有点过了吧?”

  所以当然不是起床气的问题。

  余妙瑾淡淡说了一句:“你把这事想得简单了。”

  骏猊扬扬眉:“反正现在我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进。您要是愿意劝的话,说不定还能有点用。”

  相处得久了,她深知眼前的少年正直善良,却太过单纯了,跟他的身份真是十分不搭。文武百官都无不惧怕锦衣卫,说他们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个个都是索命的阎罗。哪怕骏猊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会被骂成伪善的走狗。

  余妙瑾心里叹了口气,目光缓缓从广场的人群中掠过。大部分人都可能是因为出来得匆忙,身上衣衫皆是十分单薄,一张张粉嫩的小脸冻得红;脸上的脂粉早就花了,显得楚楚可怜又十分狼狈。而紧紧绑在她们身上的绳子,在苍白的肤色映衬下却显得尤为刺目。

  她原是想说“我说话又能管什么用”,但看着眼前这千余条正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鲜活性命,最终说出口的却是:

  “……我试试吧。”

  永乐殿上到处都堆满了书,连皇帝的书案上也堆得如小山一般。各种手稿、书页、卷轴、泛黄的古籍摆满了每一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书墨的香气。整个屋子里灯火通明,大概是因为时辰还早,只有覃柏一个人穿着龙袍端坐在书案前,目不转睛着盯着面前的书册。

  两个人上殿,行了君臣大礼,覃柏这才抽空抬了抬眼皮,见余妙瑾也来了,微微皱着眉头对骏猊说道:

  “你还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了啊!朕让你去拿宫女,你却把皇后带来了?”

  “皇后乃是六宫之主,后宫的事务,自然都是要先经过皇后娘娘的啊。”

  覃柏的语气中明显添了一丝不悦:

  “哼,你倒是长本事了,都学会讨巧卖乖了。”

  骏猊一脸委屈,小声道:“……皇上,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覃柏冷笑一声:“那就下殿继续啃你的萝卜去吧。”

  “谢陛下。”

  骏猊知道他一大清早起来就是各种存心找碴,真是片刻也不想在他眼前晃悠!倒是乐得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余妙瑾,便头也不回地下殿去了。

  只是短短几句玩笑话,就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好。看样子,骏猊在率锦衣卫去后宫之前,肯定就与他起过争执、还闹得不大愉快。

  余妙瑾等骏猊走了,这才开口说道:“皇上要抄检后宫,臣妾抖胆有几句话想说。”

  “说吧。”

  覃柏的目光又回到面前的书本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余妙瑾略一停顿,缓缓开口道:“皇上胸怀天下,日理万机,宫闱之内的琐事,还是不劳陛下费心,交由臣妾来处理吧。”

  “可以。”

  覃柏几乎是不假思索:“今天过后,后宫的事朕绝不会再过问半句。”

  他的语气看似平静,给人的感觉却是带着很大的情绪。

  ——他强调了‘今天过后’,其实就是在暗示,今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而且无可阻挡,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余妙瑾隐隐感觉到那必然不会是件什么好事,而且迫在眉睫。但是,自己显然已经被隔离在事外,他并不希望自己插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宫女弄巧成拙,犯了他的忌讳。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明说,更不会交给皇后来处理。所以外头那些宫女就不明不白地被牵连,都要变成莺儿的陪葬了。

  骏猊真是出了道难题。显然他是知道内情的,而且肯定已经试图劝过了,无功而返。

  余妙瑾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双目低垂,视线似乎是落在纸上,但鼻翼紧缩、双唇紧抿,眼神有些飘忽,显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书本上,而是在专心想自己的事情。

  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

  从时间上推算,以覃柏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大概就是昨晚发生的事。现在他的情绪大概处于风口浪尖,正寻人撒气。若时此刻强行探问事由,只怕他立刻就会暴发,局面将变得难以收拾。

  但是,事关后宫上千人的性命,她不得不做那个批龙鳞的人:

  “皇上,臣妾有句不该说的话。”

  “那就别说了。”

  覃柏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省得引火上身。”

  他的态度十分明确,没有给她留下半点余地。

  但是,余妙瑾还是决定要冒险试一试。

  她撩起裙摆,双膝落地,身子挺得笔直。绣满了繁花和凤鸟的华丽朝服像是一朵盛开的茶花,精致地绽放在玄色大理石地面上,无声无息。御书案上的灯光,映照在她端庄而严肃的脸上,头上纯金的丹凤朝阳冠熠熠生辉,饱满的东珠和莹润的翡翠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然而覃柏并没有看她,只是说道:“皇后这是何意啊?”

  “臣妾乃六宫之主,管教妃嫔和宫人皆是皇后的职责所在。若是有哪个宫女服侍不周、亦或是顶撞了皇上,臣妾理当一同受罚才是。”

  “这就不必了吧。皇后贤良淑德,并无不当之处。哪个没脸的来招惹朕,朕自然就要让她们知道厉害。”

  覃柏终于抬起头,望着跪在地下的余妙瑾说道:

  “朕说过了,此事与坤宁宫无关。”

  “天下之事皆与天子有关,后宫之事也皆与臣妾有关;身居此位者,怕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余妙瑾虽是跪着,态度却仍是不卑不亢。

  覃柏双目微合,悄悄敛去愠怒之色,却露出愈发明显的杀气:“朕从不敢自诩仁君英主,但既然皇后要做圣贤,朕又怎好驳了你的美意?”

  余妙瑾听了,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这只,只见一名锦衣卫大步上殿来,向覃柏呈上一份名单,叩首道:“所有宫女,除坤宁宫以外,共计三千零一十二人,已全部在殿外候旨。名册在此,请陛下过目。”

  覃柏将那名册翻了翻,便随手往下一丢,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斩。”

  “皇上!”

  余妙瑾一改往日的沉稳持重,几乎是喊出来的。

  “如果你想要彰显母仪天下的悲悯之心,可以同去。反正这三千多人即将同赴黄泉,也不差你一个。”

  他的眼神与语气一样丝毫不带感情色彩,且冰冷刺骨。

  余妙瑾心里猛然一沉。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就意味自己只剩下最后一种方法。

  ‘死谏’。

  这种臣子向皇帝劝谏的终极形式,对历代君王都有奇效。这是因为敢于舍命直谏、不畏生死,对于臣子来说是表现忠诚的最高形式,等于直接贴上了‘忠臣’的标签,无论结果如何都注定了会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歌颂,而帝王在严峻的舆论压力下若是还不悔改,就会被骂作误国的昏主。

  但是对于眼前这位皇帝来说,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他才不在乎做皇帝的名声。

  就像当初迁都的时候,始终持坚决反对意见的两朝老臣、内阁首辅方笑孺,曾拦在皇帝的车驾之前,口称‘若皇帝执意要迁都,便从老臣身上倾轧过去!’。

  结果,那老头就当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肉饼。

  那也是皇帝第一次对群臣们开杀戒,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新君不仅不太好讲话,心肠也是足够硬,并且耐心还十分有限。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皇帝借着方笑孺一家发丧吊唁之机,向群臣们放了狠话:迁都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若有谁想学那姓方的老头,提前打个招呼、把人数报上来,朕给你们准备个大型车祸现场,顺便还能办个集体葬礼,省得今儿死一个、明儿死一个的麻烦。

  他的套路跟寻常的皇帝不太一样,但是却很有效果。从此就真的没人敢再怀疑他的耐心,而且,只要他想做的事,就没有人能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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