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之下 第九章 牵星

小说:星穹之下 作者:顾芝 更新时间:2024-08-23 09:25:13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舱室内有一人,装扮比外面那些赤脚水手齐整得多,踩着一双厚底毡靴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荆风走进来,冷不防喊了一声“连叔”,这人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训斥道:“眼看就要开船了,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我这不是去给你找牵星师了吗?”荆风笑笑,又回头向程若玄道:“这是火长,就是我们平时说的船老大,整支船队都归他管,你以后听他吩咐就是了。”

  “等等。”那姓连的火长又好气又好笑,训斥道:“我还没发话呢,你就自个儿做主了?如今牵星师是越来越难找了,可你也别随便抓个小丫头来蒙我。”

  “小丫头怎么了?好歹人家敢上船。”荆风也不跟他客气,挖苦道,“连叔你船上原先养着的那个倒是真爷们儿,我不过随口提了两句,就给吓成那样,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程若玄想起荆风先前所说,眉尖一挑,心说这职位原来真是他“谋”来的。

  火长给这话气得胡子抖了两抖,终于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对程若玄道:“牵星板会用吗?”

  程若玄知道牵星板,那是前夜间行船辨认方向必备的工具,天子下了禁令后就不见记录了,没想到今人行船还在使用。看来民间对于星象的态度,当真比朝堂之中要宽容一些。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牵星板的用法相当简便,略懂些数术知识便能掌握。但她毕竟没有亲手用过,答话时不免迟疑。就听荆风在边上吹嘘道:“何止牵星板。大清早徐老四在码头上吹牛,说海里的鲛鱼成了精,跑到他梦里讲了风暴的事。你老人家手下那几个‘耳朵’最喜欢凑热闹,必定报上来了。喏,现在这个会看天象的鲛仙就站在你面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程若玄想起裴家还在风口浪尖上,心说此番返回明州,航程上说不定要露出身份,大意不得,便不着痕迹地找补道:“谈不上懂得天象,不过是见得多了,也就总结得出。海上见惯了风浪的老水手不也是如此吗?”

  火长将信将疑,打量她几眼,就道:“能辨气象,那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我这里要牵星师,为的还是夜里帮忙判定方位。大白天的,也不好拿牵星板考你。这样吧,我问你,我们的船要往西南走,该看哪一颗星?”

  程若玄心说火长既然敢问,或许也懂得一些。她略一思索,泰然道:“海上气象万千,自然是有哪一颗,便看哪一颗。”

  火长又是惊异又是好笑,脱口便道:“这算什么?”他听荆风吹了那一通,原本还对程若玄有些希冀;现在听到这狷狂言论,又觉得面前这小丫头不过是来糊弄人罢了。

  荆风闻言,也有些意外。他眼皮一抬,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程若玄,然后就将手一抄,摆明了准备看戏,完全没有帮腔的打算。

  程若玄道:“火长莫急,没到夜里,我总不好空口与你解说。你这船上可有星图?我一一指给你看,你就知道我不是胡说八道。”

  火长半信半疑,拿了一卷皮纸递给她。

  程若玄展开一看,这皮纸破破烂烂,显然已有些年头了,星点散乱,油墨虚浮,幸好上面的字迹仍勉强可辨。她扫了一眼,见标注的星名与自己读过的并无不同,这才放下心来。她老早就把诸天星辰的位置记在心里了,特意要来星图,完全是为了确认此事。毕竟从书中看来的都是前朝记录,倘若与民间惯用的说法对不上号,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

  “以我们所在的位置,只需找见北落师门,测算位置便不成问题。倘若不巧给浮云遮去,那就回头去看北辰。”程若玄说着,手指一一往星图上点过去。她从前在闺阁里闲敲棋子也是这样的手势,优雅利落,没有半点迟疑纠结,“等到进入明江省海域,南方天清晰起来,就可以去看司布星,直指西南,方便得多。只是布司星不甚显眼,海上雾气一重,找它必定要费点工夫。遇上这种情况,倒不如看老人星来得方便……”

  她说得兴起,微微俯身,一张破败星图映在她眼瞳里,竟好似真有点点星光跃动。

  忽有一人问道:“倘若南边升起浓云,一路弥散向北,把你方才所说全都遮去,又当何如?”

  “那也无妨。”程若玄不假思索道:“天上星辰众多,只要算得出轨迹,又何须拘泥于几颗亮星!譬如紫微右垣有一颗小星,位置极北,从明江省一带看去近乎贴地,却从未坠落,也可用来指向——”她手指已划到那颗小星所在,不承想这老旧的星图上却给印漏了。她留了个心眼,略过小星的名字“玄朔”不提,转而答道,“再说了,就算阴云漫天,也总有消散的时候。实在不得已……”

  她话说到一半,已反应过来,滆乡方言与明江近似,拗涩处颇多,这人虽也有些口音,一句话却说得温和润泽,与荆风全然不同,更不像是来自年过不惑的火长之口。她一抬头,就见门口多了一个青衫人,这人长身玉立,目光悄无声息落在她身上,恍惚间染了她一身月华。

  周遭静了一瞬。她忽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想法:难不成他们在哪里见过?

  她明明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那人对上她的眼神,报以浅淡的一笑:“什么?”

  她自觉失礼,连忙收回目光,继续道,“……实在不得已,守住船队便是,等到天朗气清,自然能找回方向。”

  那人点头道:“灵慧通达,当真不错。”

  火长已迎了上去,“先生来了。”

  来人“嗯”了一声,走到近前,向程若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旁人打听女儿家姓名是冒犯,这人却是开口自有一番风度,细雨沾衣,闲花落地,谁也觉不出唐突来。程若玄正欲答话,荆风忽地上前一步,插嘴道:“她叫阿玄。”不待那人再开口,他又急匆匆向火长道:“好了,现在考也考过了,你看这牵星师的职位,果然非她莫属吧?”

  他好端端站在边上看戏,突然跑出来逞什么英雄?程若玄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荆风也不理她,只管杵在中间,真不知道是在跟谁对峙。

  火长看着他们,犹豫道:“到底是个小丫头,跟船走上一个月,行不通吧?”

  程若玄闻言,双眉一蹙,心想按荆风先前所说,过几天到了明江境内,自己随时可以下船;这一个月的航程又是怎么回事?正欲出言问询,就见荆风一只手背在身后,冲她比了个“嘘”,看来是另有打算。

  先开口的却是那青衫人:“我看是火长多虑了。只要担得起职责,无论是不是小姑娘,都可以做牵星师。”

  荆风似乎有些惊讶,抬眼又将他打量一遍,就道:“正是这个道理。”他明明是在附和,眉宇间却不知为何显出不甘示弱的意味来。

  程若玄站在中间,突然觉得好笑。明明讨论的是她自己的事,说话的怎么都是旁人?她便向火长道:“牵星辨向,我自认不会有问题。火长倘若还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我们一一商讨便是。”

  火长沉吟半天,并没有说出一条值得商讨的顾虑,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一旁的青衫人笑了笑,就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这么定了。”火长似是仍有些犹豫,却也就此听从,再没有一句异议了。

  他们似乎还有别的事要说,荆风也无意多留,拉上程若玄就走。两人回到码头上,荆风托了个人给徐四哥带话,又说大事谈妥,理应庆祝一番,领着程若玄七弯八拐走了一阵,最后停在一爿面摊跟前。

  “就这儿吧,”荆风满意地道,“地方偏了点,胜在物美价廉。老板,来两碗肉丝面!”

  滚烫的面汤端上桌,热气裹着香味扑鼻而来,程若玄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食指大动。她从前见惯玉馔珍馐,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一碗粗疏寻常的面条打动。

  或许她是真的饿了。又或许是终于看到了回家的希望,四肢百骸都舒爽起来,一口热汤便足够叫她心生暖意。

  荆风见状,笑道,“我说得不错吧?趁热吃,等会儿咱们上了船,可就再也吃不了这么好了。”

  程若玄想起船舱里的事,随口道:“那人是谁?”

  荆风两腮鼓鼓,含含糊糊应道:“你说谁?”

  “穿青色衣裳的那个人。”程若玄道,“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荆风颇有些不满:“香料商人上了船,那可真是来找麻烦的。”

  “香料商人?”程若玄忽然明白过来,她先前错觉与那青衫人相识,或许就是缘自那人身上一股淡淡的青木香气味。达官贵人惯用香料熏衣,裴家三代人都不例外,青木香、零陵香等等,她家里时常备着。“可是,”她疑惑道,“这是采珠船,怎么会有香料商人?”

  “征船采香啊。海里有种龙涎香,贵重的很。”荆风道,“可怜船上那些采珠人,拼命捡珍珠蚌还不够,还得替他们打捞香料。为这事费上多少力气,涨的工钱连塞牙缝都够不上,有时候干脆是白忙活。”

  程若玄不解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些人是皇商,想征用船队,再轻松不过。火长要跟官府打交道,就得靠着这些人帮忙牵线,巴结他们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多讨要工钱?”荆风说得动了气,摆摆手道,“不提也罢!趁热赶紧吃,面汤一冷,滋味就差很多了。”

  面汤仍然温热,程若玄心中却已不是滋味。她自认算得上有些见地,此时却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就此揭过,闷头吃面。

  船队是午后就启程了。舱室顶上有一间窄小阁楼,专为牵星、瞭望而设。程若玄就缩在这间阁楼里,拧着眉头钻研牵星师用的那些工具。

  其实这些东西大多简单易用,她凭着星象跟数术方面的底子,以道驭术,看一看便心里有数,并不需要如何揣摩。她这会儿原本也不该花时间折腾工具。牵星师夜里要观星辨向,作息与一众船工全都不同,火长特意叮嘱过,让她好好睡一觉,不然一整宿怕是难得熬下来。她依言裹着毯子眯了一会儿,不到半个时辰便一骨碌爬起来,扒在窗边干呕。

  她晕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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