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海风从西岸的奥斯蒂亚方向徐徐吹来,让路旁枝条上油光发亮的厚实叶片随风轻微晃动。春天就要到了,显然此地的农夫已经对油橄榄树苗进行了浇灌,待四月份温度更进一步回暖,这种罗马最重要的经济作物就将迎来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生长。

  波光粼粼的台伯河映照出匈人刀剑的寒光和对岸高耸的城墙。那弯曲巍峨的城墙虽然比不上被罗马人称为“天空之城”的塞格德城墙的奢华美丽,但透着某种古朴厚重的历史感。

  匈人的精锐骑兵军团与两个步兵军团整齐列阵,簇拥着搭载在马车上的粗大树木制成的巨大攻城机,一反平日里颇为随意的作风,沉默着给这个陌生的敌军城市带来了默不作声的压迫感,并有意无意地让这种沉默导致的压抑簇拥着攻城机前骑着马的两个全副武装的将军。

  阿提拉被微风吹拂脸庞,乍暖还寒的凉意让他略有不适地轻微颤抖,目光却仍旧不动地凝视着台伯河对岸的几乎触手可及的庞大城市,那座永恒之城,罗马。

  尽管早在百年前的四帝共治时期,罗马人的世俗统治中心就远离了这座千年历史的古城,但承载着厚重历史的罗马城的地位却并未下降,而是演变成了基督教会的圣地和罗马皇帝的合法性来源。十年前阿提拉困顿于此时,深切地体会到了永恒之城的别称所言不虚。

  时光几乎被凝固在这座城市,这厚重压抑的城墙与十年前并无区别,一样的令人厌恶的古旧。

  河畔的安静并非纪律严明的匈人士兵们独自的功劳。正常来说,罗马城驻扎有两个完整建制的军团,名义上受留守的保民官、总督和罗马官员统领,实际上两个军团已经被罗马牧首册封为骑士,专门负责保卫教会了。罗马城是罗马教区的核心,事实上也是整个教会的中枢,枢机主教们绝不会任由“圣城”被“蛮族”逼近。

  但周遭的安静毫无疑问说明了本应在城外防御的军团并未履行职责,而皇帝不驻扎在此也决定了这里不会有近卫军的护卫。

  “阿提拉,我的部下已经买通了一队热那亚商人,在城内安置了内应,就像我刚才说的,罗马就像你床上的一个绝色美女,她已经打开城门等待你进入了。”布莱达仍旧不改自己的不正经语气,添油加醋地描述着罗马城防守的空虚。

  阿提拉微微点了点头。“埃提乌斯呢?你现在本应该在兵团后方防御这个危险的罗马人,而不是赶过来跟我抢军功,不是吗?”布莱达闻言有些尴尬,挤出一些笑容回答:“埃提乌斯足以改变战局,但霍雷斯普顿的人已经盯紧了他,一周以内他根本赶不回卢比孔河(1)以南。没有人能想到,我们会直接渡过卢比孔河,来到这座永恒之城。现在开始进攻吗?”

  出乎布莱达的预料,素来厌恶罗马、不避讳杀俘与屠城的阿提拉竟摇头拒绝攻城。他们面前的可是罗马城,是这个世界曾经最繁华的城市,是所有文明世界的中心,是永恒的城市!要知道叔父鲁嘉当年只是统一了部落一样的匈人各部族,并建造了塞格德城,就能收服桀骜不驯的匈人,把一盘散沙的部落变成横扫欧洲的强大王国,而现今高度文明的匈人若攻陷罗马城,其影响力远非二十年前阿拉里克洗劫罗马那种强盗行为可以比拟!

  本能的疑惑盖过了不满,布莱达侧头问兄长原因。坦白来说这种回答并未超出布莱达对兄长的预判,但他仍旧好奇,是什么让这个骨子里跟他一样权力欲极强的兄长竟能放弃如此诱人的嘴边的肥肉。

  全副武装,铠甲和硬质皮革遮盖了每处脆弱部位的阿提拉并未回应自己这位兄弟的目光,而是望着对岸的罗马城。准确来说,台伯河从罗马城南北穿城而过,匈人的兵团则驻扎在城北河西的高地上,以俯瞰的视角遥望层叠的两层城墙里隐隐约约的七丘之城。

  凝重的目光里,阿提拉紧锁眉头,眼神略微向下俯视,直观地表示着自己对这座城市的厌恶。“罗马是最肮脏污秽的城市,她是一切欲念和罪恶的源头,阿格里帕老师说,犹太人把她称作‘巴比伦’。你曾在西方受雇佣多年,了解这里的罪恶,而我比你还要早十年就在这里直面过人性最真实最令人作呕的一面,彼时你还在塞格德,在叔父身边,受管辖束缚,却安逸快乐。”

  停顿片刻,阿提拉无意识地用右手抚摸了几下腰间的佩刀,咬了咬牙齿。“我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自己会如何进攻这里,如何亲手摧毁这座城市的所谓永恒。但神灵似乎给了我启示,他就在城内,我不能攻城,即使是只为了他,也不行。”

  “路曜?他不是在东境吗?”布莱达疑惑更深。在他的记忆里,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深刻地影响自己这个冷血残酷的兄长,让这块坚冰能有些许融化,那个人一定是那个叫路曜的青年。“是,也不是。我和约书亚都受过他的恩德,而他,也许不能被称为‘人’了。

  “布莱达,你知道饥饿的滋味吗?如果你什么吃的都没有,饿到第六天,那种抓心挠肺的深入骨髓的饥饿就会逼疯你,让你变成野兽,让你试图吞下一切能吃的东西,一切...然后你会崩溃,当你满嘴是血,当你终于发现自己吃的是什么...

  ”那年罗马城哗变,到处都是暴乱的士兵和趁机而动的黑帮与劫匪,没有人再管我和约书亚这种蛮族人质,到处都是尸体,但一粒粮食都没有。我们饿极了,我抢了一个老头的半块饼,眼睁睁看着他睁着眼睛饿死,那也是约书亚唯一一次没有制止我做这种卑劣的事情。

  “六天,那半块饼根本不够,我们都疯了,躲在那破屋子里,我们互相攻击,我想出去寻一些还算新鲜的饿死的人,约书亚不让我去,我们把彼此打得鼻青脸肿。

  ”他就出现了。比起人类,他就像一只猴子,浑身长满毛发,还有不伦不类的半长肉尾巴,满嘴獠牙,凶神恶煞,嘴沾着斑驳血迹。我们都吓坏了,但约书亚还算冷静,不论这‘怪物’能否听懂,鼓起勇气说了我们的穷困与饥饿,乞求他放过我们。

  “诸神在上,尽管我不信七神,但那一刻我仿佛直面了圣光。那家伙仍旧凶神恶煞,张开大嘴,却几口把自己的左臂咬了下来。血肉模糊的一条手臂就扔在了我们面前,他疼得呲牙咧嘴,但比划着让我们吃了。

  ”饥饿的力量直接受魔鬼支配,我们不去想也不敢想手臂是什么,抓起来争抢着啃咬吞食着这唯一的‘食物’。当天罗马城就恢复了秩序,我们也知道了这家伙竟然会说简单的拉丁单词。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还在这座罪恶的城市的某个角落。他喜欢这里,我不能毁灭她。“阿提拉少见地颇为感慨。

  ”那你完全可以攻进城再寻找这位,这位‘恩人’,把他保护起来,为何直接放弃了整个罗马?你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吗?“布莱达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气。

  ”还记得阿格里帕老师讲的亚伯拉罕与索多玛的故事吗?“匈人王子看着自己不解的兄弟,”犹太人的神要派天使毁灭索多玛城,那义人亚伯拉罕在神面前争执,说只要有一个义人在那地上,他的神就不该毁灭那城。索多玛是确乎没有一个义人了,但罗马城则不然。只要有一个义人,只要他不想这城市被毁,这城就不当毁灭。“

  说完,阿提拉总结道:”你不会想了解那种滋味的。“

  沉默重新占据了两位匈人王子的对话,就像他们平日里大多数时候相处的状态一样。许久,布莱达才低声说,“作为你的兄弟,有时候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但更多时候,我又觉得就像第一天认识你。”

  阿提拉似乎没有被这个平日不睦的兄弟的玩笑打动,神色仍旧是凝重的淡漠,对几乎是同样神情的布莱达说:“你的人脉先不用动,遣使进城吧,不攻城未必不能有好收益。这次你居功至伟,基督徒们献出的城门钥匙将成为你王冠的一部分。(2)”

  ............

  另外一辆破旧不堪的窄小马车里,恢复了冷静的匈人东方兵团侍卫长屈达尔将军礼貌而警惕地身体略微后仰,审视着马车和马车里的人。

  或者说,未必属于“人”的家伙。

  刚刚搭救了他的“人”此时正以一个卑微的姿势蜷缩在屈达尔面前,眼神怯生生地仰视着商人打扮的屈达尔。

  若不是这家伙破旧衣衫以外肌肤上的短硬黑色毛发、窄小到显得诡异的脸颊和尖尖的嘴部时刻提醒着屈达尔这人与巨型鼠类的相似,他几乎可以把这家伙当作一个身材矮小如同孩童的不起眼同类。

  “感谢你的搭救。但请允许我的好奇导致的冒犯,我想你不介意介绍一下你的身份,以及你的来意吧,先生?”

  那老鼠一样的“人”仿佛被对面高大男人的话灼伤了一样,猛然弹起一下,紧接着畏畏缩缩地重新缩回车厢侧面角落,眼神躲闪。“我不知道我是谁。他们都叫我’鼠人’,但我知道我们这类家伙是’非人’,也就是像人又不是人类的家伙。”

  “非人?”面部轮廓深刻的屈达尔挑了挑眉毛,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却隐藏了自己的一些猜测。“是的,先生,正如您内心的猜测,但我也不知道我们的来源,只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伙还有很多,像老鼠一样的,像蛇一样的,像昆虫一样的,都有人的样貌,却长着一副兽类的恐怖脸孔。这是神的恩赐,也是魔鬼的诅咒。”

  这位“鼠人”没去管对方被窥探心思的一些失态,继续自顾自说道:“也许您好奇,这样的一副鬼一样的样貌,为什么会是恩赐,我的答案是,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我似乎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例如锋利的手爪,例如可以在愿意时听见别人心声的能力,也比如听到看到一些未知的伟大存在。”

  “那先生为什么要救我?这也是某些未知的伟大存在的安排?”屈达尔受司令影响颇深,并未因这家伙自我贬低就瞧不起对方,而是转而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作为执剑者的高级执事,如果沾沾自喜于被未知目的的人拯救而不想着了解情况,他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而谈及这个话题,面前这个老鼠一样的家伙却有些躲躲闪闪,只说是彼时正在利用某种方式悄悄跟踪神秘人的车队,途中得到了未知的伟大存在的启示,前来利用自己的能力搭救屈达尔,但拒绝回答最开始跟踪他们的目的。

  屈达尔并未勉强这家伙说出答案,作为隐秘组织执剑者和黑军的成员,他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为他人所知的秘密,而这秘密很可能是他们在面对危机时的最后底牌。

  “我不勉强你说出你不愿说的事情,先生,但请务必告诉我,你看到,或者说感受到的伟大存在究竟是谁?”退而求其次,他更想知道是哪位存在救了自己。这次拯救是否有阴谋?是否与路曜司令教的方法有关?他没说出口的问题,答案也许就藏在这救命恩人的回答里。

  “我不知道祂是谁...”屈达尔正欲露出失望的神色,却听对方紧接着说:“但我可以让您自己看。神的恩赐里有包括这项能力。”

  话音未落,这窄小的马车内部蓦然间发生了变化,所有画面应声破碎,化为灰白带着暗红光芒的雾气。雾气中间,一个身材高大但模糊的身影发出模糊的呓语,四周簇拥着高高低低的“非人”,或是站立的巨熊,或是盘区的大蛇,无一例外都低着头,长着变了形的人类面孔。

  高大身影旁边,侍立着一个看似正常的人类。那人谦卑地弓着腰,似乎在向人影作揖,脸部勾勒着夸张滑稽的红黄油彩,好像遥远的印度来的滑稽小丑。

  那声音的呓语渐渐清晰,人影下方一个老鼠一样的人蜷缩成一团表示服从。那声音传入了屈达尔的耳中:“去救那个单独关着的商人。”

  那声音传来时,仿佛带着强大的威压,压得屈达尔不自觉想要跪拜,想要服从。在对抗这种感觉时,他无意间抬头一瞥人影,发现那人影的脸孔骤然清晰。

  那人影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让柔和的面部轮廓微微起伏,让屈达尔的情绪在平静与恐惧之间反复来回。

  那人影的脸孔分明是他的司令,匈人最位高权重的普通官员与将军,路曜!

  不,这人影似乎与另一个异常英俊且轮廓深邃的,但带着阴冷气息的青年的面孔发生了一些融合。

  注1:是罗马以北的一条河流,共和时期是重要的边界,外出征战的将军和士兵到此必须卸甲,否则视为叛国。

  注2:传统投降需要献出城市的重要物品以取悦兵临城下的侵略者或进攻者,一般而言城市的城门钥匙是象征意味最强的物品。献出钥匙不意味着城市易主,通常只意味着绝对和平和谈的善意,各国都为这种行为赋予了宗教上的含义。

  (今天开始更新应该恢复正常速度了。感谢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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