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默,兰惠独坐屋中,扭头望着门口。困了就起身倚靠在门栏上,伫立良久,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平安归来。

  清宁被太子殿下送回了周家庄园小住几日,太子妃自然是回王家暂避。四下里无人,如云陪着清宁照顾孩子们睡下后,一起坐在房中饮茶叙话。

  这一夜,无人能安心入眠,各自盼望着天亮时,心中的祈盼能梦想成真。

  婉灵天生金刚血脉,体内血液至纯至阳。且是女命,又有独特的九阴真炁,正好是西蜀灵鬼的致命克星。张真人曾提点过,必要时可以金刚血脉克制蛊毒灵士,这才急中生智,血洒慕容寒。

  “啊——”慕容寒被金色血液泼中,躺在地上嘶声力竭。金色血液快速地侵蚀着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销魂蚀骨。

  听到惨叫声,太子睁开眼睛,以为自己会命丧黄泉,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杵在原地,连躲避都忘记了。

  紧接着,婉灵将剑刃对准慕容寒,整个人腾空扎进对方的心脏,剑身透过后背,钻入地下。金色血液顺着剑身淌进慕容寒体内,无数的黑色雾气从伤口处涌出体外,如魑魅魍魉,消散在空气中。

  “把‘解药’拿来!”

  婉灵拿过一瓶装有‘无极之水’液体的容器,将水倒在慕容寒身上。又把‘赤焰真火’点燃全身,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慕容寒一点点被湮灭在烈焰之中。

  “哎,为什么要烧死他?抓活的回去审问,说不定还能挖出更大的幕后黑手呢。”

  韩子文正要上前灭火,婉灵一剑架在他脖子上,厉声道:“这个人本身就是个蛊毒,如果处理不及时,很可能把疫病带进城中,这个责任本将可承担不起!”

  “这么邪乎?周将军有话好说,恕在下一时无知鲁莽了。”

  王政希顾不上慕容寒的死活,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将起来,跑到婉灵身边,查看她手上的伤势。

  “这伤口不浅,还是赶紧包扎一下吧。”

  “不,这妖人没烧完,我不能离开,防止再生变故。”婉灵嘴唇泛白,仍固执不肯离开。

  拗不过婉灵,政希取出袖中一条丝帕,简单做了包扎。双臂挽着婉灵的肩膀,好让她不至于站得太过吃力。

  妖人被彻底剿灭了,周桓贞这才全身心地松懈下来,脑袋枕在兰瑾的手臂上昏了过去。兰瑾以为桓贞有性命之忧,急忙喊来两个宦官把桓贞扶进营帐塌上,守在榻边啜泣。

  火焰逐渐减小,最后缓慢熄灭,慕容寒的尸体被烧得一粒渣滓都不剩。王政希正欲吩咐便衣们收拾场地,身旁的碗灵却忽然失去意识,身体向后倾斜,险些倒在地上。

  政希赶紧抱起婉灵跑进营帐,仔细脱去外面那一层厚重的铠甲,打来一盆清水,轻轻沾去她脸上、手上的尘土和汗渍。婉灵躺在塌上,呼吸均匀而悠长,胸脯起伏自然,睡得深沉。

  见婉灵只是睡着了,政希不由苦笑了一声,为2盖上斗篷,便起身出去了。

  太子回身到营帐中查看老皇帝的情况,索性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可惜两位师父还未归来,城中战况又不得而知,人们不敢轻易离开此处,更加没法及时去找太医过来诊治。

  陛下和碗灵倒也无妨,只是桓贞的伤势有些严重,被蛊毒侵蚀了心脉,拖延太久的话,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这边,张真人和慧能大师在城门外布下‘水火大阵’,‘赤焰真火’与‘无极之水’融会贯通,形成一道飞速旋转的圆球,能量庞大,恐怖如斯。周蒙生率军里应外合,将灵傀灵士们都驱赶到一个集中的范围,便于合围剿灭,不会误伤士卒们。

  圆球缓缓移动到灵傀灵士们集中的正上方,张真人和慧能大师变换手势,整个圆球随即掉在地上,正好砸中他们。一股烟儿的时间,灵傀灵士们就变成了地上的灰烬,随风而散。

  王令史于躲在暗中观察,见行动失败,与手下一同钻进巷子里溜之大吉。随后乔装成百姓混进出城的队伍,找机会潜回自家庄园。

  周蒙生下令全军将士收拾战场,安置伤兵,抚恤百姓。暂时不能回家的人们,可以暂时住在军队提供的军帐中,等候下一步的命令和安排。一应饮食穿衣,皆由大将军临时提供,等城内州府衙门等部恢复正常后,再另行接管。

  两位大师不敢有半点耽搁,连忙起身赶往皇陵,接应老皇帝一行人。城中禁军在周蒙生的协助下,很快恢复了对宫城的控制。鉴于巡城守备存在失职叛国等行为,大将军亲自坐镇巡城守备,以期尽快恢复京城治安,好迎接陛下还都。

  两位大师见宿营地似有打斗痕迹,问起缘由,太子殿下就将他们二人离开后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便。

  “诶呀呀,真是好险,幸亏周施主使出了最后的绝招,不然就完蛋了。南无阿弥陀佛。”

  “贫道去看看周福士和周将军。”

  张真人掀开营帐门帘,见王政希守在榻旁,笑着向他拱手一揖。

  “大师来得正好,烦请给看看灵儿伤势如何。”

  “王福士请放心,她有金刚血脉护身,百毒不侵。只是身体有些疲累,又以血破敌,睡上一觉就好了。”

  “多谢大师,还请大师替周将军看看,他被妖人打了一掌,到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

  看见张真人进来了,兰瑾慌忙起身,跪在地上,求大师治好桓贞的伤势。

  “哎呀,公主殿下快快请起,有贫道在,周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大可放宽心。”

  取一碗‘无极之水’让周桓贞服下,吩咐静养三五日,即可痊愈。兰瑾总算不再啼哭,尽心服侍左右,天亮时分,桓周就醒过来了。

  拂晓,天刚蒙蒙亮,禁军派遣来迎接太皇太后和老皇帝一行人的车驾就到了,于是他们先一步回宫,其余嫔妃宫女宦官随行车驾。婉灵和桓贞目前还不能下地,政希和兰瑾便自请分别留下来照看他们。

  韩子文领着老皇帝的旨意,快马加鞭返回城中,组织审理信王谋反一案。刑部吏部均无条件服从和支持韩掌典主审,户部、工部亲自拨款分发物资,安抚受灾的朝臣及民众。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周家和王家见自己的亲属彻夜未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庄上女眷禁不住心慌,结伴摸进城来。见四下里满目疮痍,尤其是城门处,到处都是受伤的士兵。厚重的城门上血迹斑斑,坑坑洼洼。还有一个大洞,上面留有清晰的齿痕撕扯的印记。

  死去的士兵尸体被排列在城墙根儿下,盖着白布。大将军亲自祭酒焚香,悼念牺牲的亡魂们。然后放下一把火,全部烧成骨灰,分装进陶罐中,按照牺牲将士姓名标记,送往各自亲人手中。

  这些将士们身上都留有蛊毒气息,为了不让城中百姓染上疫毒,必须尽快烧掉。但他们都是忠勇之士,一身浩然正气,视死如归。经过‘赤焰真火’的洗礼,剩下的骨灰不再受蛊毒侵袭,可以放心送还家人,下葬祭拜。

  在周府宗祠旁边,有一栋阁楼。原来只是两层,如今已经加建到了三层。阁楼内树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木架子,架子上挂着数不清的木牌,上面写的是阵亡将士的姓名、生卒年和籍贯信息。

  这是周家军队的特色,每场战役结束后,大将军都会把那些阵亡将士的木牌挂到架子上。挂满一台架子,就添上一台新的,直到这一层摆不下了,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层。

  木牌不分职位大小、身份贵贱,一律按照阵亡时间和地点悬挂排列。凡在军中服役者,皆以木牌能够进入这栋楼阁为荣。里面有周氏族人,有周氏家奴,有平民百姓......他们从进入军营的那一刻起,身上便烙下了‘忠义’二字,所以这栋楼叫做‘忠义楼’。

  大将军每年清明忌日、大年三十,都会到楼里燃上三支香,祭拜这些忠魂。周氏族人跪在大将军身后,每人点上一炷香,插进香炉中,成为族人世代‘忠勇护国’的教育典范。

  如云搀着清宁一路向皇宫摸索而去,兰惠却徘徊在城中街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政希的下落。她拦住街边的一名军士,打听陛下和丞相回城的消息。

  那名军士信口说道:“陛下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了,丞相大人不清楚,应该是跟着陛下的车驾吧。要不你去城门口问问,大将军就在那里,说不定大将军知道。”

  兰惠高兴地往城门方向奔去。她一夜未眠,眉眼尽是疲惫,但依旧强打着精神,揪心地寻找着政希的身影。

  如云和清宁来到东宫,禁军侍卫却说太子不在宫里,都跟着陛下一同出城去了,具体位置一概不知。

  急切之下,两人只好再次来到街市上,询问打听陛下回城的时间。

  当如云和清宁来到城门口时,兰惠正拽着大将军说话呢。两人快步上前,加入了寻亲的行列。

  “各位不必担心,禁军派去迎接圣架的队伍已经出发了。丞相与桓贞都和陛下在一起,等圣驾回鸾,你们就能见到他们了。”

  这时,两位大师从城门外走进来,碰见了城门口的这几个人。

  “两位大师回来了,陛下他们是否安好?”大将军上前搭问道。

  “太皇太后、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平安无事,只是周将军受了点儿伤,婉灵也昏睡未醒,故而丞相和公主殿下要留下来照顾他们二人,暂时无法跟圣驾一并回来了。”慧能大师言道。

  “桓贞受伤了?严重吗?可曾看过太医?”

  “经贫道诊治,周将军已经无碍,府上可安排车驾将他接回府上静养。至于周福士,等她睡醒了,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妮子,哈哈哈。”

  说罢,两人优哉游哉地往周府步行而来。

  周蒙生得知婉灵没事,便不再多言,吩咐手下前去接人。确认亲属们一切安好,如云自去安排族人回府,清宁则安心地在府上静候。兰惠见一时等不到丈夫回来,只好先回庄上,提前通知王氏族人回府。

  远处天地相连间,渐渐飘起滚滚烟尘。不多时,老皇帝的先头仪仗一点点露出头角。大将军命令所有将士整肃衣冠容貌,准备接驾。

  车驾缓缓驶来,在城门口处停了下来。众将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胸前,颔首垂目行礼。老皇帝步下銮驾,双手扶起跪地行礼的大将军,示意众位将士平身。随性挽起大将军的右手,老皇帝与周蒙生并肩从城门而入。

  “你可算是醒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再这样下去,就跟猪差不多了。”王政希一进营帐,见婉灵自己坐了起来,赶紧倒上一碗清水递了过去。

  “猪没什么不好的呀,能吃能睡,比人强多了。”婉灵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碗,从昏睡之后,就滴水未沾,当真是渴得很。

  “灵儿你醒啦。”桓贞走进营帐,兰瑾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哥哥,你的伤......”

  “我没事,张真人早就治好我的伤了。“

  “这回都怪我,以为剿灭了那些灵士,慕容寒便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没想到他竟然又找来了一堆灵士......不对,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些灵士?”

  “据韩大人的调查,信王起兵的前天晚上,城中所有关押犯人的监狱全部被劫,里面的狱头牢长也被掳走。只是现在灵士已被剿灭,就算真是这些囚犯变的,也无从查起了。”王政希把韩子文送来的简报内容说了出来。

  “看来是朝中有人串通一气,趁乱谋取私利。含章哥哥,城门一战可有什么新消息?”

  “虽然那些灵士没留下证据,但是从背后袭击守城士兵的身上,却发现了一些线索。”

  “哦,快说来听听。”

  “仵作初验,那些尸体的体型特征与一般士兵没有差别,唯有面部被毁去,无法辨认来自何处。韩子文调查了军中所有名册记录,与现役军士核对,没发现有少人。”

  “既然如此,那会是谁在背后捣鬼?”桓贞问道。

  “派人暗中调查信王起兵之后,朝中哪家突然大量从民间征调人手补充兵员。拥有武人特征的,除了军中士卒,还有各大士族的府兵家奴,都有可能参与其中。“婉灵不假思索道。

  “那就不好办了,范围扩大,牵扯到朝中所有官员士族,要调查此事,非得陛下亲自下旨才行。”王政希有些犯难,一旦实行调查,朝中人人自危,王氏一族同样不能例外。

  “这些就交给韩大人去做吧,他是陛下钦点的掌典近臣,备受荣宠,自然是由他来做得罪人的事情,我们姑且先放在一边不去管他。”婉灵伸了个懒腰,准备下床走动走动。

  “报告将军,便衣队有军情禀报。”这时,从账外跑进来一位军士,说有要事奏报。

  “讲。”

  “启禀将军,属下昨天排查了一整天,发现凡是咱们事先部署在信王府周围的兄弟们,全部被悄悄灭口了。属下目前未能查明是何人所为,还请将军责罚。”

  “自己到军法司领50鞭刑吧。此事不能全怪弟兄们,是我这个领头的没做好,回头我也到军法司领罚去。”婉灵顺其自然地扶起那名军士,吩咐了一番便打发军士下去了。

  听到婉灵说自己要去受罚,王政希又不忍心了。

  “灵儿,你身体才刚恢复,就不用这么认真了吧。”

  “不行,这是军法,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可刑不上大夫呀......”

  “好了,既然我们都休息妥当,就赶紧进城吧。”婉灵果断打断了政希的劝说。

  “哦,昨儿个晚上就有周家马车过来接应了。他们见你还没睡醒,就在外面树林里等着呢。”兰瑾想起了一件事,上前言道。

  “那行,咱们走着。”说完,婉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每次拗不过婉灵,政希都是一阵儿长吁短叹,极不情愿地乖乖跟在后面。

  老皇帝回到城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去牢里见李宏忍。

  沦为阶下囚,李宏忍身穿带有‘金’字样的囚衣,坐在干枯的杂草堆上,手中紧握栓在腕上的铁链,盘腿闭目,发丝凌乱,看不清脸上的五官。囚笼窗户处,透进来两束昏黄的光线,在地上留下一道漆黑的影子,和牢房中的墙壁一样,阴冷坚硬。

  关押皇族的这座监牢,叫做百丈楼。百丈楼外,李唐先祖修建了一座城池来拱卫位于中心的百丈楼,取名金墉城,寓意固若金汤,插翅难逃。金墉城背靠若江,南临象山,中间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远处传来铁链‘叮当’的清晰响动,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其中一个金字号牢房前,隔着栏杆站在门外,并不打算进去。

  “朕没想到,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倒是步了你母亲的后尘。”老皇帝的声音显得干涩脆弱。

  李宏忍睁开双眼,冷冷地看向前方,不屑道:“步了母亲的后尘,父皇不就省心了嘛,免得成天看着我这个逆子,心情不好。”

  “你母亲是作茧自缚!对朕下毒,本就是死罪,你有何不甘不服?”

  “孩儿没有不甘不服,这世道本就如此。大争之世,就该心狠手辣,太子不过是隐藏得深罢了。”

  “不许你这样说自己的弟弟。你母亲借皇后的手,让朕亲自打死自己的儿子,的确是狠辣歹毒,可曾将朕放在眼里?!”

  “呵呵呵......您自己心中忌惮他人谋夺皇位,却怪在别人头上,孩儿以为父皇疑心过重,不相信太子呢。”

  “放肆!你整日不是寻花问柳,就是嗜酒成性,还有脸对太子不敬,真是笑话。”

  “哈哈哈,在您心里,宁愿依靠一个越国的后代,也不愿意亲近拥有西蜀血脉的孩儿,是您对孩儿不公在先,就不能怪孩儿无情在后了,哈哈哈......”

  “你本就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若是你自己争气,朕或许还能考虑让你做个快活自在的王爷。如今你自己犯上作乱,不惜引狼入室,祸国殃民,这是自作自受!”

  “父皇!那您为什么还要娶我母亲,为什么还要生下孩儿?!孩儿原本就想着逍遥一辈子也挺好,可太皇太后对母亲那般唾弃,丝毫不留皇家颜面,父皇可曾有一丝怜悯?”

  李宏忍终于从自己的父亲口中,确认了缠绕内心多年的真相。他蓦然起身向前,奋力想要挣脱束缚,手指用力张开,在空中疯狂地抓着什么,又像是要撕碎什么,撕心裂肺地怒吼道,把压抑多年的愤怒宣泄而出。任凭青筋暴起,口水横飞。可惜双手被钉在墙上的铁链锁住,不论怎么挣扎,都够不着前方。

  “.......你毕竟是朕的儿子,朕会特赐留你全尸,与你母亲合葬一处,只是那皇家陵园就不要想了。”老皇帝强忍着气血翻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牢房。

  李宏忍跪在地上嘶吼着,泪水合着鼻涕掉落下来,双手无助地匍匐抓地,脑袋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泣不成声。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小时候也曾努力讨好过自己的父亲,但不论他怎么做,父亲始终对他漠不关心。久而久之,李宏忍放弃了讨好的心思,开始成天不学无术,自暴自弃。反正自己对于父亲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又何必要把那些圣仁道德放在心里。

  在逆反心理的作用下,李宏忍日渐养成了残暴的性格。长达后,他猜出了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原因,但始终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放下。在这种情绪的折磨下,李宏忍的性情也开始变得扭曲。

  老皇帝从百丈楼出来,步履蹒跚,面色苍白。周蒙生赶紧上前扶住老皇帝的胳膊,老皇帝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自顾自地一步一个台阶,缓慢地往下走去。

  回到寝宫,老皇帝躺在床上,老泪纵横,默不作声。

  沉默良久,才对身边的韦公公说道:“难道真的是朕做错了?是朕毁了信王?”

  “陛下,您身为一国之主,一心为国,哪里顾得上这许多。您就不要自责了,保重龙体要紧。”

  韦公公原本是太皇太后宫里的老人,伺候了十几年。前阵子皇后李氏获罪后,才被安排到老皇帝身边。那天晚上的密道避险,以及后来的太子遇袭,韦公公都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朕身为孤家寡人,心里装着社稷江山。对贵妃刻意回避,就是为了防范西蜀的无形渗透。”

  “老奴久居深宫,对朝政一窍不通,但也听闻过大将军三战西蜀的名声。西蜀皇室见战事不利,远嫁贵妃进宫,无非是想另寻他径。索性陛下圣明,又有大将军在前边不惧生死,这才有了如今的太平光景。”

  老皇帝从床上爬起,回忆起周家军队浴血奋战,不免有些意气难平。

  “是呀,朕也是希望两国联姻,能为百姓带来和平。远离信王,无非是想保持距离,不希望给他带来错觉和不该有的‘欲望’。可就是这样,却葬送了父子之情,朕从未真正表露过内心的情感。”

  一时毫无睡意,老皇帝在韦公公的陪同下,到御花园里散心。当天,圣旨就下到了中书令掌典韩子文手里。敕封大将军为一等公,授世袭罔替。进封周桓贞为一品男爵,兼骠骑将军。周婉灵擢升为龙骧大将军,兼领殿前女官。军中凡有功者,皆论功行赏,对阵亡将士特加抚恤,由韩掌典代为宣旨落实。

  直到月底,城中百姓才全部安置妥当,江陵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

  老皇帝御赐毒酒,信王在牢中饮恨而亡。抄没家产,府中所有女眷下人,发配各付充为奴籍。唯一的后代李福兴,年纪尚小,不到15岁,跟着生母寒氏相依为命。陈铭人被判了秋后腰斩,家中妻儿没入奴籍,发配边远苦役,并未连坐。

  处理完信王谋逆一案,老皇帝因肺腑郁结,又不小心感染了风寒,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竟有了那下世的光景。一连数月都不曾上朝,大小事务都扔给了韩掌典和太子爷料理。太子监国理政,王丞相尽心辅佐,朝中气象更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韩子文着手暗中调查灵士来源一事,同时总结朝中积弊,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补救措施。把原来的巡城守备纳入到禁军管理系统,由皇帝陛下亲自任免,独立于军方之外,只对陛下一人负责。

  皇子公主的王府侍卫、府兵全部取消,直接由巡城守备负责安全戒备,不得随意更换,不得私自处置。而各大豪门士族的府兵,统统归入巡城守备管辖,同样无权私自随意更换处置,且不得从家奴中选拔加入。

  在核对军队名册时,韩子文对周家军队的管理体系十分推崇,所以禁军和巡城守备的兵源,依旧交由斥候营甄别选拔录用。军队人才培养,更是倚重周公等人。

  城中百姓对周家军队更是奉若神明。周蒙生夜战灵士灵傀,周婉灵险胜慕容寒等事迹,在城中家喻户晓。更有甚者,将那周婉灵描绘成神龙现世,一身龙血,赤胆忠心,保得圣上太子,乃是百姓之福,家国之幸。

  婉灵得知民间对周家评价过甚,对皇家而言是极大的不敬和忌讳。特令军中所有士卒,不论身份职位,都不得触犯律法军规,不得欺压百姓,骄傲自满,好大喜功。违令者,罚以仗刑。情节严重者,革除军籍,逐出军营。

  城中百姓口口相传,朝中公卿贵族听闻后,要么趋之若鹜,要么眼红心跳,恨之入骨。而王令史,就属于后者。开城放敌一事虽然尚未暴露,但王氏府邸的所有府兵被全部撤换成巡城守备的人。

  陈铭人被被判斩刑,遭万人唾骂。就算使再多的钱,巡城守备也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顶风作案。况且如今巡城守备直接效忠陛下一人,怎会愿意自降身段来与士族交换。

  更为可恨的是,城中人人称颂他周家如何神勇无敌,功高莫过于救主。王家人在朝中根本抬不起头来,被周氏一族压得死死的。

  不过王令史并不打算就此低头附耳任命。慕容寒是被周婉灵杀死的,老国师不会放过周家,一定会为爱徒报仇。于是暗遣心腹到西蜀再次与国师谈判,以期达成新的合作关系。

  收到老国师的回信,要求王令史提前在城中惹起事端。一月之后,老国师亲率40万大军压境,剑指建宁关隘。

  上次合作,老国师并未完全相信信王的能力。但这一次,有了血海深仇,老国师不会再做丝毫犹豫,不怕西蜀不会站在王令史这一边。

  这天夜晚,王令史独自来到一处陵墓,用手中铁镐挖开坟堆,撬开里面的棺材,双手隔着一块布,把一具尸首拽出棺木,套上麻袋挂在马背上,悄悄地运走了。被挖开的那个坟堆前面,树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刻着“李氏宏忍之墓”几个大字。

  王令史不敢让尸首留再府上,便将其藏在自家庄园上的密室丽。李宏忍本就中了蛊毒,他死后,蛊虫会离开躯体。但尸首可以炼化成灵士,携带蛊毒毒气。而带有怨气的尸体,毒性最强。

  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王令史旁边,伸手抬起拇指,催动一道黑色雾气,从尸体的额头处进入体内,额头上就此出现了一个黑色圆圈。

  “我已将蛊毒重新注入尸体之中,活人稍微触碰到尸体,都会立时染上瘟疫。”

  “多谢国师大人亲自来布局,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老臣来做吧。”

  “王奇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我拿你的人头来祭奠寒儿。”

  “国师请放心,老臣可不是那愚蠢的信王,不出三日,城中必然生乱。”

  老国师脚踏四只夜鸦,飞上云端便不见了。当天夜里,四只夜鸦就将信王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挂在了城门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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