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大唐狄公案·陆(51)

  “听着,首先,我们要找的人必定在广州有声势,否则,刘大人在朝中的对手们不会选中他当代理人。这些逆贼不是傻子,他们不会选一个普通的骗子,让他要高价出卖他们。其二,这个人的动机必定是出于一种强烈的野心,因为他拿自己的地位和生命去冒险。作为报偿,那些逆贼一定许诺给他一个高官做,甚至为他在朝廷谋个职位。其三,他在京城肯定有亲戚朋友,因为朝廷对偏远的岭南懒得过问,所以一定是京城里有人推荐他。其四,他一定是住在都督府里,或者与这里的事务有密切关系,因为我们走的每步棋他都了如指掌。从这一点看来,我们可以把怀疑缩小到我们在这里经常接触的那些人。其五,他雇用阿拉伯恶棍和疍民刺客,这足以证明,他同下层市井关系密切。陶干,这些关系都是通过他的帮凶来维持的,譬如曼苏尔。这事我回过头来再讲。其六,他想干掉乔泰一定有特殊原因。而且,他一定也对倪船主怀恨在心,因为他想让倪某背负谋杀乔泰的罪名。其七,他对蟋蟀有兴趣。其八,他一定同那个盲女有不寻常的关系。然而,当他知道她与他作对时,这关系并不能阻止他两次对她痛下毒手。从盲女方面来讲,她以间接的方法试图帮助我们,因为她还无法公开地告发他。记下这个疑问:她也许是他的女儿,或是她的情妇?其九,他有一定的资格做朱姆茹德的情人和庇护人。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大人。”陶干细看了他的笔记,然后道,“大人,我们要不要加上他没有一官半职?因为朱姆茹德清楚地告诉乔泰,她的庇护人虽然富有,却没有官位,因此不可能为她弄到大唐的公民身份。”

  “不,陶干,不一定是这样。根据我说的第一条,他在这儿一定是个显要的人物,这就意味着他一定是匿名同她幽会。阿拉伯舞女自然不会被邀请参加汉人的聚会,所以他一定是在光顾船时认识她的,因为她在那儿谋生。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对她隐瞒真实身份。不必担心她会发觉,因为她永远没有机会同他在公开场合见面。”陶干点点头,狄公继续说道,“都督是我们名单上的第一个怀疑对象。从表面上看,他是个忠诚、勤勉、有点儿大惊小怪的官员,但也许他是个表演高手。他在京城自然有许多做官的朋友,他们可能把他推荐给刘大人的对手们,这些人正在四处寻找极端之法危害刘大人。不用说,这也解释了我的第四点。至于他的动机,应是被野心迷了心窍,而他们可能许诺让他当京都府尹,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他与阿拉伯人的中介者应该是曼苏尔。”

  陶干抬起头来,叫道:“都督怎么可能容忍曼苏尔劫掠广州的阴谋呢,大人?这样一个大骚乱是会断送他的仕途的,不管他在朝廷的靠山是谁!”

  “当然,他并不希望这项阴谋实现,他只需要利用这阴谋来让刘大人一败涂地。等目的达到之后,他无疑会除掉曼苏尔,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他当作叛贼处死。即便曼苏尔在堂上声称是像都督那样的人唆使他洗劫羊城的,谁又会相信这个可怜的阿拉伯囚犯呢?如果都督是我们所怀疑的人,他可能通过另一个人,也就是一个汉人,来散布有关阿拉伯人将阴谋骚乱的谣言,而这个汉人以他的名义与汉人的下层小民保持联系。至于想除掉乔泰这一点,乔泰与朱姆茹德的幽会清楚地说明了原因。当乔泰越过疍民船只去她的帆船时,疍民探子一定向都督禀报了此事。都督把乔泰看成情敌,故此对他怀恨在心,同时又担心朱姆茹德可能会不守青楼严禁姑娘谈论客人的规矩,而透露给乔泰有关自己真实身份的一些线索。至于都督对倪船主的怨恨,我能提供可供参考的解释,也能轻易地证明它,但我现在宁可不对它做进一步的调查。关于第七点,都督对蟋蟀颇有兴趣。第八点,我告诉过你,我有理由相信他认识那个盲女。再加上一个疑问,陶干,她或许是都督的私生女?好了,我们来看最后一点:他有资格做朱姆茹德的情人吗?据说,他的家庭生活很幸福,但像刘大人的情况一样,他可能挡不住新鲜感的诱惑,而且我有理由相信,他对外国女子并不反感。再说,他并不在乎她是个贱民,因为他是北方人。一个在广州土生土长的人才会对水户贱民产生恶感。最后,看来刘大人并不信任他。”

  陶干放下手中的毛笔。

  “没错,”他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指控都督。可我们怎样去证明呢?”

  “别忙!除了都督,我们名单上还有其他的人。鲍刺史这人怎样?此人心情一直烦恼不已,因为都督对他严厉苛刻,他又认为他年轻貌美的妻子同倪船主有暧昧关系。在失意的情况下,他可能勾搭上朱姆茹德。从朱姆茹德提及她庇护人时所用的嘲讽口气来看,他是个年龄颇大的人。刺史是个地道的山东人,对她的水户地位也没有偏见。当刘大人在朝中的对手拉拢他,答应为他在京城谋个高位作为报酬时,他很有可能落入他们的圈套,因为那将给他一个机会报复都督,并同时可以满足朱姆茹德成为大唐子民的愿望。作为一名科举出身的官员,鲍刺史在京城当然有不少熟人,这些熟人可能把他推荐给朝中的那伙奸党。再则,他与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虽然他并不喜好蟋蟀,但他夫人却认识那个盲女,没准儿同她很熟稔。那盲女对鲍宽有怀疑,但考虑到鲍夫人,所以不想出来揭发。刺史当然怨恨倪船主,对乔泰也是如此,其原因同都督一案的假设是一样的。”

  狄公停顿了一下,喝完杯中的茶。陶干为他续满茶,狄公接着说道:“如果鲍刺史真是我们怀疑的人,那我就得放弃鲍夫人是被误杀的推论。由于两名阿拉伯杀手在倪家刺杀乔泰失败,刺史极为不满,当天下午就派疍民杀手到姚开泰的私宅去杀通奸的妻子和倪船主。鲍夫人确实被勒死,而船主却没露面。昨天议事时,你有没有注意到鲍宽收到了一张便条?那可能就是关于在倪家刺杀行动失败的消息。”

  陶干听得半信半疑。过了片刻,他说:“如果真是那样,大人,鲍刺史手下一定有一个规模很大、办事得力的秘密组织。”

  “他怎的会没有?他是堂堂州衙刺史,这就方便他同汉人地痞无赖以及曼苏尔保持秘密联络。再说,他和都督都有足够的学问、经验和智慧来策划这一起复杂的阴谋,通过像曼苏尔这样的走卒来监督实施,而他们则在幕后操纵。”

  “我们的第三个怀疑对象同样也有学问、经验和智慧,那就是梁福。对了,梁福和朱姆茹德对她庇护人的描述非常吻合:一个没有官职的富翁。他经常去华塔寺与方丈下棋,这可能是为了掩护他去寺后的房子同朱姆茹德幽会。然而,这些还不重要,我过一会儿再说明。至于他的动机,不可否认,他在羊城已有重要的地位,富甲一方,但他很可能对自己的商人地位不满,而渴望在京城谋取一个有势力的官职,就像他赫赫有名的父亲、已故的将军那样。他在羊城土生土长,又对阿拉伯事务很精通,因此对他来说,同曼苏尔秘密勾结是轻而易举的事。从他竭力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曼苏尔的叛乱阴谋这件事可表明,他准备让曼苏尔当代罪羔羊,这正像我分析都督时所说的那样。梁福对蟋蟀不感兴趣,与盲女没有关系。待会儿我再推翻这两点,因为还有第三点更难说得通,那就是,既然梁福是个出身名门的羊城缙绅,从小就怀有种族偏见,那要他屈尊与一个有贱民血统的阿拉伯舞女相交,这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为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得像分析都督时那样,假设梁福有两个帮凶:一个是曼苏尔,另一个则是汉人。这第二个代理人一定是那个阿拉伯事务的行家姚开泰。所有的线索都表明,这个角色不是梁某,而是姚某。”

  “姚开泰不可能是主谋。他是个白手起家的人,在本地小有名气,但和京城却毫无干系,没人会把他推荐给朝中的叛逆。再说,他虽是个精明的商人,却无能力策划这样错综复杂的政治阴谋。然而,他却是个下流的好色之徒,寻问柳、朝三暮四的淫欲,很可能令其并不在意对水户贱民的偏见。再说,他也符合朱姆茹德对她庇护人的描述。他恨乔泰,因为乔泰与朱姆茹德幽会;他也怨恨倪船主,因为倪某在他的私宅同出身良家而又充满魅力的鲍夫人约会,而他却做梦也不敢想要她做自己的情妇。他对那个盲女也垂涎三尺,但当发现她在跟踪他,可能会告发他和他的上司梁福时,他就决定派人杀掉她。第一次在他自己私宅的行动失败后,他就再派疍民杀手去科场追杀她。只有同她很熟的人,才可能知道她通常在那儿藏身。”

  陶干把左颊上的三根长毛在瘦长的食指上慢慢地绕来绕去。

  “姚开泰确实很像朱姆茹德的庇护人。”他说道。

  狄公点点头,接着说:“最后,我回过头来分析今天早上的命案。曼苏尔已经躲起来了,他不敢再跟踪和监视朱姆茹德,所以我想要么是她的庇护人,要么是她庇护人的心腹派标枪手去杀她的,因为害怕她会泄漏他的身份,为了自身的安全,不得不牺牲她了。”

  “现在,我来告诉你这些推论的实际结果。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事实,我们还不能对都督、刺史或梁员外采取行动,因为表面看来,他们之中没有哪一个人与这儿的犯罪有任何牵连。故而,我等必须通过罪犯的心腹来打击他,不管这罪犯是谁。曼苏尔不见了,可我们手中还有姚开泰。我们要立即拘捕姚开泰,控告他参与鲍夫人的谋杀案,拘捕之事可交由我的四名手下秘密进行。我要佯装派你们两个出去执行公务,以转移罪犯的注意力,因为他正在密切注意我们的每一步行动。一旦姚开泰被关押起来,我要搜查他的房子,并且——”

  房门猛然大开,乔泰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她的尸体不见了!”他大声喊道。

  狄公在椅子上坐直了。

  “不见了?”他疑惑地问道。

  “是的,大人。当我打开门时,我们只见到空床。床与窗之间的地板上有几滴血,窗台上也有一大块污迹。一定是有人越窗而入。他把尸体盗走,越过屋顶,去了阿拉伯居民区。我们挨家挨户查问,但没人听到或看见什么。他是——”

  “她的丫鬟和她船上的人呢?”狄公打断了他的话,“他们知道她的庇护人是谁吗?”

  “大人,我们发现丫鬟的尸体漂在河面上,是被勒死的。船上的人几乎从未见过她的庇护人。他通常在夜间进出,总是用领饰盖住脸。这狡猾的家伙,他们……”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狄公把身体靠回椅子上。“太离谱了……”他咕哝道。

  乔泰重重地坐下来,用袖口使劲擦他那汗津津的面孔。陶干若有所思地瞅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随后便瞧瞧狄公。狄公一言不发,陶干便为乔泰倒了一杯茶,他的老友一饮而尽,然后呆呆地坐在那儿,两眼发直。接下来是一阵不安的沉默。

  最后,狄公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开始来回踱步,两道浓眉紧紧锁着。

  狄公每趟走过来,陶干都焦急地盯着他的脸,但狄公看起来似乎完全忘记了身旁的两名亲随。他终于在最近的一扇窗前停了下来,双手叉在背后,站在那儿向外面都督府的院子望去。在上午的烈日下,院子已被烤得酷热。陶干拉了拉乔泰的衣袖,轻声告诉他马上就要拘捕姚开泰了。乔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突然,狄公转过身来。他走到他们俩面前,用急速而简短的话语说道:“盗尸是该罪犯的第一个错误,但也是个致命的错误。我现在理解他那扭曲的人格了。我的部分推论是正确的,而我却忽略了一个要点。现在,我对这儿发生的一切全都明白了。我要马上让他面对他的卑劣罪行,并要他告诉我谁是幕后的主谋!”狄公停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补充道,“我不能公开拘捕他,因为他是个足智多谋、坚定顽强的人,他可能宁愿自杀也不愿为我提供急需的线索。另一方面,他身边也许有心腹,我必须采取某种预防措施。你跟我一起去,陶干。乔泰,你去叫我的四名手下来,再叫都督府的衙役班头过来。”

  二十二

  狄公的轿夫领班敲门敲了许久,高高的双扇门才打开来。房子的老管家弓着腰走出来,他抬起惺忪的睡眼,惊奇地望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请通报你的主人我们来了,”狄公和蔼地对他说,“告诉他,这是一般来访,只需占用他片刻时间。”

  管家领着狄公和陶干来到第二间客厅,请他们在一张雕的乌木大长凳上坐下,然后拖着步子走了。

  狄公一面慢慢捋着他的长胡须,一面默默地注视着厅里巨大的彩色壁画。陶干时而不安地瞅着狄公,时而望向门口。

  管家回来了,比狄公预料的要快一些。“这边请!”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他带他们穿过西院的长廊,到一个似乎无人居住的厢房。他们经过好几个院落,也没遇到一个人,只有地上的白石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最后,老人带他们走进一个有阴凉的半暗长廊。长廊的尽头是一个因年代久了而颜色发黑的宽大木楼梯。

  到了楼梯顶,管家停顿片刻,缓了口气,然后带他们上了另外两个楼梯,楼梯一个比一个窄,最后他们终于到了一个宽敞的楼梯口。此时一阵微风从高高的窗格里吹进来,显然他们到了一座塔状建筑物的顶楼。地板上没有地毯,只有一个茶几和两把高背椅,厅后双扇门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大木匾,上面镌着四个大字:梁家祠堂。这是先皇苍劲有力的手迹。

  “我家主人在里面恭候大驾。”管家边说边推开门。

  狄公向坐在茶几旁的陶干打了个手势,然后就进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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